雨越来越大了。
元复从‘蛇鼠’的后门出来,居然正是上锦江的河岸。
秀城对于锦江的管理很重视,凡是往江中扔杂物的,一经抓住必受重罚,因此十余丈宽的江面上杂物极少,随处可见睡莲、浮萍、荇菜等,而且江水青碧,隐见游鱼。
两边江岸种满了柳树,柳叶早就掉光,只剩下笔直纤细的枝条,仿如女子解开束缚的青丝,冬雨浸润下寒风吹拂,别有一番惹人怜爱的风情。
元复撑着伞,并没有叫马车,只是沿着江岸往回走,行不到数十步,就见前面屋檐下一个无赖少年正偷偷摸摸的看他,于是就招了招手。
无赖少年左右看看空无一人的江岸,登时脸上就带了几分畏惧,战战兢兢磨蹭着过来,小心的问:“公子您叫小的?”
元复心中一笑,若非这无赖如此明显的作态,他还不能十分肯定是来盯梢的,像这样的人,平时都是耍横犯浑到处欺负人的主,若非知道他的身份,岂会如此乖觉?
啪!
元复没有说话,甩手便是一巴掌!
无赖口角流血,却不敢吱声,只是捂着嘴,眼神中惊恐之色愈浓,连话也说不出来,更不敢动,只是身体瑟瑟发抖,普通人和修士虽然都受朝廷律法的约束,可是在生命脆弱程度不对等的情况下,某些约束也不过一纸空文。
啪!啪!
元复又是两巴掌,无赖少年两颊像发酵的馒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小的,楼……楼四……”无赖少年几乎快要哭出来,两股战战。
“盯人别这么明目张胆,知道吗?要是遇到脾气好的,打你几巴掌,要是脾气不好的,也许让你变成鱼饵也说不定!”
元复语气平淡而温和,可是落在楼四的耳中却比这腊月的寒风冷雨还要刺骨,吓得眼睛都闭上了,心中一个念头不停的转:眼前的少年到底是脾气好还是脾气不好的?
良久不见反应,楼四回过神来,睁眼却发现元复已经不知所踪,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蹄声如雷,一条火红的身影风一般冲了过来。
“闪开!”马上骑士轻喝。
楼四当然是闪不开,不过也没有被马撞上,因为他腾空‘飞’入了江中,至于是否会成为鱼饵,就看他能不能爬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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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复当然不是要跟个小混混过不去,只不过敲山震虎罢了。
他对这群人最是了解,平日里已经习惯了欺善怕恶,人类得寸进尺这种本性在他们身上被充分的挖掘,若就是由着他们的话,最后会令人烦不胜烦。
将其扔下江去做鱼饵,元复自然也不是虚言恫吓——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有脾气好坏之说,不过事不凑巧,居然就有人来了,而且来的还是一个修士,那个在富贵楼大骂四方的红裙子。
元复不想引起她的注意,因此先一步避开。
红裙子自然不是叫红裙子,而是叫曼青璧,富贵酒楼就是曼家的产业,她不是疯子却堪比疯子,性子火辣脾气暴躁,每天找一家富贵酒楼大骂一通是必修的功课,至于原因——谁愿意嫌死得不够快敢去问?
还有后来令曼青璧闻风而逃的‘大小姐’,就是曼青璧的亲姐姐曼青镜,据说脾气比妹妹更加火爆,不过见过的人就少多了,可是空穴来风,自非无因。
这些,当然都是出于刘希之口然后经过元复自己过滤的信息。
元复离开河岸,穿过几条巷子之后,又回到大街上,才一出巷子口,就不禁暗自苦笑——转角一个红衣女子正鬼鬼祟祟的想要躲进巷子,却不是曼青璧又是谁?
在河岸的时候元复能提前发现,是因为她肆无忌惮纵马而行,现在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要还能发现,那他就真是神仙了。
擦肩而过!
在元复心中,他和曼青璧其实没什么纠葛,就对刘希问了一句‘她是谁?’,在其他人身上根本就不是个事,可是他却知道这姑娘不能以常理来猜度,所以能避就避。
虽然曼青璧的目光毫无停留的一扫而过,可是元复却知道她已经想起了他,当下脚步不停,转眼就融入了大街上人群中。
曼青璧银牙一咬,探头在巷子口左右一望,一跺脚就跟着元复的身后追了过去。
元复暗自叹气,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死追着他不放,难道想打一顿出口气?而且曼青璧这脚下一加快,立刻就显出她的修为来——第三境和合期,这闹市区元复又不敢放手施为,否则惊动城卫营那才是真的麻烦。
元复有顾忌,可是曼青璧顾虑就少多了,眼看距离越追越近。
转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就是汀兰阁的巷子所在,元复测算时间距离,顷刻间转过路口,只要进入巷子,他自然有把握回到汀兰阁,想必曼青璧总会有几分顾忌才是。
不对!
汀兰阁巷子口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守着?
元复目光一扫,看清了为首之人,也不禁苦笑——钟少爷居然堵上门了,这纨绔子弟今天竟然聪明了一回,而生曼青璧火红的身影越来越近,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这下可真是凑到一处了。
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当晚的蓝衫少年丁雄却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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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青璧越追火气越大,本来她也没想要把元复怎么着,就因为昨天在酒楼这小子一副看泼妇的样子有点讨厌,最多也就出出口头之气。
可是现在嘛,本小姐不把你揍得你妈都不认识就不姓曼,曼青璧银牙紧咬,哼哼,转过这个街角,前面全是死胡同,看你小子哪里躲。
曼青璧自小在秀城长大,地形当然比元复熟悉多了,不过她也没想到元复居然是住在汀兰阁的,谁能想到居然会有这么早求学的士子呢,而这个士子又还是没有根基住进了汀兰阁呢?
可是刚刚转角,曼青璧就见元复突然很诡异的回头冲自己笑了笑,这是什么意思?求饶?
可是这个念头在曼青璧立刻就被现实摧毁了,可恶的小子,居然有这么多帮手,不过都是一群土鸡瓦狗,本小姐正好没地方出气,这些家伙倒是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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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复现身,自然早有人看见,钟少爷得到报告,带着一群人狞笑着围上来,还没开口,就见元复挥手往后一指,轻喝道:“给本少爷拦住她!”
钟少爷方自一愣,就见一个全身火红的曼青镜一团火般卷了过来,柳眉倒竖,冷笑道:“居然还带着一群没用的狗腿子,以为这样就能跑得了?”
曼青璧口中说话,手底下也却绝不闲着,就说话这当儿,手中一条火红的马鞭噼噼啪啪瞬间就抽出一片火影,那些通风报信的混混无赖连跑的机会都没有,被抽的哭爹喊娘,哀嚎一片。
钟少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曼青璧兜头兜脸的抽过来,这一口气却哪里咽得下去,一个脾气火爆,一个横行嚣张,瞬间打成一片。
钟少爷人虽然草包,可是钟家的千山剑法却不草包,他多少还是下过一番苦工的,前日晚上被元复一巴掌拍飞,多半还是因为他自己喝得不明所以的缘故。
不过,两人的修为差距毕竟明显,曼青璧虽然不下死手,却也仍然将钟少爷抽得皮开肉绽,叫苦连天,口中威胁不断,自然直接就被曼青璧无视了——秀城的世家子她都认识,这个说大话的明显是外地来的,充什么大瓣蒜?
“唉哟,不好!”
正打的起劲的曼青璧突然惊叫一声,一脚将钟少爷踹飞,道:“今日算你这狗奴才运气好,本姑娘隔天在找来收拾你,回去告诉你主子,让他洗干净了,给本姑娘乖乖的等着!”
一句话说完,曼青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钟少爷只差点没气个半死,刚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就见一匹黑马风驰电掣般冲来,还未及反应,就被马上跳下的黑衣女子捏住了脖子。
“人呢?”
钟少爷被一口气卡在脖子里直翻白眼,却哪里说得出话来,脸色青紫,气痛交加之下居然就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废物!”
黑衣女子不屑道,随手扔开,抬手抓住角落一个装死的混混,三言两语弄清楚了曼青璧的去向,飞身就上了马,转眼就蹄声渐远,真个是来去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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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复做事一向有头有尾,因此他一直没有离开,而是藏身于一旁看了个首尾,事情的发展虽然颇具戏剧性,却也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只是在想那丁雄到底去哪里了。
“元公子真个是好手段,夜色算是见识了!”
元复撑着伞,头也没回:“在下与夜色姑娘一样,不过是看了一场闹剧,不知道这手段好在哪里?”
夜色心中凛然,她来得不早不晚,虽然没看见元复挑起争端,可是见他冷眼旁观,又岂会猜不出来?更令她震惊的是,元复的言外之意无疑是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他这第二境开光期的修为莫非也是故意隐藏?
夜色一边心中念头电转,一边撑着小伞,走到元复的身边,歉然道:“是妾身口误了,公子莫怪!”
元复转身,玩味的看了夜色一眼,道:“岂敢,风寒雨密的,夜色姑娘这是意欲何往?”
夜色笑道:“妾身是来寻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