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一束焦急的强光倏尔出现在视野里,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拉门,下车……
下来的是一个女孩,散着齐腰的长发,发尾是好看的大卷,肩膀因一只手上拿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而一高一低。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夜色黑暗里的收容所有些诡异,没有灯,像是一座经久失修的古城堡,唯有几声时断时续的狗叫声,颇为冷落。
面前是一个介绍牌,女孩略带嘲讽地念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安氏流浪狗收容所,A市最大最好的流浪狗收容所,有狗舍,有仓库,被A市市长XXX誉为‘流浪狗的天堂’。建立者安兴国,隆成外贸有限公司创始人兼董事长,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年轻创业人之一。”
女孩嘴角不自然地搐动,末了,扬起一抹失常的冷笑,眼角因愤怒而溢出血色,棱角分明地说:“安兴国,我要让你声败名裂,”女孩的眼角不知有什么在闪烁,她强挤出笑容,“哦,不,我还真应该好好谢谢你,谢谢你教会了我你的虚伪。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虚伪两个字怎么写呢。”
语罢,她向收容所走去,很顺利地用钥匙打开了门,在偌大的空地上乱撒一气,手中那沉重的东西很快就告罄了,女孩露出满意的神色,霸气地撩起了长发,只留给黑夜一个无尽的背影。
明月渐矮,收容所内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它们正因为填饱了肚子而高兴得嗷嗷叫呢,殊不知,黑夜,为何物。
次日早晨,隆成外贸有限公司。
A市新闻报:“安氏流浪狗收容所内流浪狗大量失踪,疑似被炖狗肉……“
记者小S:“安董事长,安董事长,您对这次事件有何看法?传闻是否属实?安先生……”
记者和盲目的人群蜂拥而至,相机的“咔嚓”声打破了以往的宁静,连空中飞翔的鸟儿也受连累,匆忙远离这嘈杂之地。
一时,隆成门口挤满了人,安兴国在保镖的互送下慌然进入公司,便再无人影。
许多爱狗人士愤愤不平:“安兴国就是个大骗子!活鲜鲜的生命啊!怎么能这样虐待狗!”他们不知何时拿来了各色的武器,似乎要来一场恶战:鸡蛋,白菜,拖鞋……
公司门口的两樽石狮无辜地挨了好几个鸡蛋,蛋清犹在其上肆意地流动着,好似一个平民百姓,终于有了咸鱼翻身的日子,给曾经瞧不起自己的大官来了个华丽的反击。
隆成内一直毫无动静,许多好事者和凑热闹的人没了兴致,便也无趣地离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记者们有的带着懊丧,有的满脸兴奋,便当也无风雨也无晴地归去了。有些爱狗人士则因涉及违法而被尽职的警察叔叔给抓走审问了。
“这怎么一回事!”安兴国瞪大了双眼,满是责备地看着自己的秘书吴湘晴。这可是他精心打理了五年的公司,亦是他精心维护了五年的形象,费尽了心思,耗尽了心血,用尽了心机,怎能在一夜就被人毁于一旦?他将陪家人过年的时间抽出来,放假出去玩的时间拿出来,没日没夜地工作着,每日每夜地奋斗着,才将一个小团队发展成这样一个大公司,别人凭什么在一夜间就这样毁掉?!不可以,他绝对不会允许,即便,他确实,不是什么心善的人。他的眼眸里满是寒芒。
“我……我也不清楚……那边为了省……钱,没有安摄像头,况且那里僻远……路上也没有摄像头……”吴湘晴的声音很小,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这个不过二十上下的小姑娘,正是在不经事的年纪,却早已不知遭了多少次训骂,看董事长的冷脸已是家常便饭。
“是谁说不安摄像头的!”安兴国正在气头上,只要能找到个替罪羊就要将其骂得狗血淋头。
“……是您……”吴湘晴的声音本来就细细轻轻的,这下子可真要隐入呼啸的风中了。
“胡闹!你……你派人去那里向那个叫顾什么的小姑娘问问情况,再叫些我们的警察去调查现场。还有,去找那些媒体,你知道怎么办的吧。”
“还有那个女孩的弱点……”安兴国饶有兴趣地看着窗外,压低了声音和吴湘晴说话。
“退下吧,顺便在那装些摄像头。”安兴国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其实他也不过而立之年,却已生出了半头银发。
“是。”吴湘晴连连点头,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她慌忙退下,做事去了。
明天八中。
安蓓望着窗外的麻雀在地上漫无目的地蹦跳着,就像她此刻游荡的心一般。她愣愣的,有意无意地问着邻座的黎旎:“你说……要是我家不富裕了,你和黄璐还会和我继续做朋友吗?”
“那,那是当然啦。”黎旎觉得莫名其妙。说实话,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安蓓的父亲是个大公司的董事长,她也不会选择和她成为朋友。
“那就好。”安蓓似乎是放了心,放下了沉重的包袱。
“怎么了?”
“没有没有,随口问的。”安蓓的话不冷不热,像是一杯温咖啡,任时间走过,任他人诉说。
也是,今天的新闻毕竟闹得比较大,难免会影响安蓓的心情。黎旎这么想着,也便没有继续多追问。她看着安蓓侧着的脸,苍白地似是许久未睡的老乞丐,可脸颊边那抹违和的红晕着实诡异。
十点,安氏流浪狗收容所。
公司的警队——
“报告!大门没有损坏的痕迹!”
“报告!发现有毒药!”
“报告!地上有显目的拖痕,似乎是作案人先喂毒后处理!”
“报告!没有指纹留下!”
另一边——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把钥匙给别人……志愿者们也都在这待了很久了,我也是看到新闻的时候才知道的。”顾以沫无辜地看着眼前审问她的人,眼里几乎要滚出泪珠落到笔谈本上来,或是因为自己,或是因为那群失踪的狗。
“昨天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么?”那人直勾勾地看着顾以沫,就仿佛面前是一顿大餐。
顾以沫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可后者不肯罢休,让其他人拿着同样的问题去问了别的志愿者,答案不尽相同,但都表明昨天是有不太熟的人来帮忙的。
“你不是说没有吗,那他们怎么说有呢!莫非……是你干的!”这位审问者的脾气与安兴国如出一辙,将眼睛眯成一条线,用不容置疑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我——那些都是我朋友。我也没有任何理由伤害流浪狗……否则当初我也不用答应你们了。”顾以沫继续在笔谈本上写着,笔尖开始发颤。那一群人……看起来都是可以信任的啊……何况某人也在呢……不行,绝对不能牵扯到他们啊……
“无论怎么说,那群人还是很可疑!你若是执意不说,那就……拿你开刀了。”审问人的眼神更加犀利起来,盯着她的腿,像一把无情利剑正中顾以沫的痛处。
“你想干什么?!”顾以沫的脸上沁出冷汗,好看的桃花眼里掩不住恐慌。
“我不想干什么。你这腿……不太好吧?”他的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对付个小姑娘这点伎俩还是绰绰有余的。
“怎么?你要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以强欺弱么?”顾以沫冷哼一声,微抿着嘴唇,趁那群人不注意,收起笔谈本便向外跑。得赶快到杂库的另一头,让警察看到自己,她这么想着。
但毕竟……她无法跑得很快,在跑出一段距离后又被追上。她一步步后退,直至到了墙角。
“哈——”她大口地呼着气,周围已然是一群人。
她四处张望,企图找到什么人,然而,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a a a——”顾以沫虽说丧失了语言能力,可还是能发出一点点声音的。
“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他们可都是我们的人。”那人的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
此时顾以沫反而淡定了许多,她将拿着手机的手背在身后,身体紧紧靠着墙。指纹解锁……电话……拨号……将声音调至零……开扬声器……这些动作几乎在几秒内就完成了。毕竟她是个多虑的人,为了防身,她已经练过这个场景很多次了。然而她没有注意到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的几条短信。
那一头。
“喂?顾以沫?怎么了?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你不是说不了话了吗?”
这一头。
“小姑娘,别怪我狠。我也是奉命行事。”
“小姑娘,只要你供出那些人,你就不用替人受过了。”
接电话的人显然是意识到不对,忙打了辆出租车便往安氏流浪狗收容所赶,还顺便报了警。
“好。我说。”顾以沫拿出了笔谈本,“关键是你们找不到他们。”
“这还不好办。你把他们约出来……找个替罪羊还不容易?”
……顾以沫的老毛病又犯了,每到关键时刻头就不争气地疼起来,她无力地蹲了下去。
“喂,小屁孩,别拿什么把戏唬我!你以为装病就可以了吗!”审问的大人愤愤地踢了顾以沫一脚,后者因重心不稳,狠狠地向后方倒去,笔谈本和手机一起掉在了地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亿……同学”。
意识逐渐模糊……
“带走!就拿她抵罪了,去给警……”
一片黑暗。
午时。
“顾以沫!”
“顾以沫!”
亿蓝泽找了半天,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他并不是没有看到今早的新闻,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也没预料到那群人会拿顾以沫开刀。可无论怎么说,还是他的错……如果他能像平日一样考虑地再多一点,或许他就会早点到这儿陪着她了……她也不会被抓走……他竟守护不好她……
“可恶——”他将手握成拳头,狠狠地打在墙上,似乎在埋怨自己的不争气。他只好再次拨响了110,说明了情况。
会是什么人呢……他忖度着。
毕竟是在不谙世事的年纪,当时的无论是顾以沫还是亿蓝泽都太天真,轻视了社会大染缸的黑暗,就像想要北漂的一族,小看了北京的雾霾。只是,早点接触社会,多受点罪,来点刻骨铭心的教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