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又一次犯了错误.似我这样的脾气是不是终有一日得自个把自个给作弄死.
倾烟白日里那话已经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她要我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与皇上根本就不能以平常人家的夫妻來比拟.因为那毕竟是皇上啊.
可偏执起來的我.从來就顾不得这些……
皇上來我这蘅华苑已经不翻牌子了.这俨然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他只要一下了朝、又处理完了手头的公务.大抵就会过來的.
这次如是.
暮色四合.宫阙一重重间皆数燃点起了璀璨的星火.一浪浪波涛般的次第跃染于目.视野便也跟着开阔.
陛下闲闲然单手负后的一路进來.自门缝中渗透了不知何处遗落的一豆星光.他轻靴正巧踏在那一豆的星光上.一时忽而衬的他美轮美奂、且也恍惚不真切.
就是这样的不真切.顿然使我心中那一份朝不保夕之感变得更为浓稠繁盛.
心念一动.我迎上去对他把身子伏了一伏.却沒有如往日迎他回來时那般嫣然盈颊、欢声笑语不迭.
这神色看在皇上眼里便委实是反常的.他将我扶起來.在我将他肩头罩着的缎面儿短袄脱去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握住了我的手:“谁惹了朕的引娣.要你这样不开心.”说话时菱唇徐勾.将我的手指放于他唇角边亲了一下.
我心念又是一动.一股说不上的委屈在这当下顷然决堤……
便是纵着这心绪.我做了一件有些出格的事.将手自皇上的掌心里抽了出來.后负气的把身子转过去:“陛下一路辛苦.只是途径了僖妃娘娘的茗香苑时.沒有进去坐坐么.”声色发漠.
感知到身后的陛下顿然一僵.须臾又转步至我面前.星辰眉目对着我看了片刻.旋即颔首一笑.又自肩头将我往他怀中搂住:“朕说是什么茬.感情是冉冉惹了爱妃你.”复展颜摇首.轻和着口吻安慰我.“好了好了.无论是什么事儿.朕日后说她.”
他是想把这尴尬气氛遮过去的.但我偏生被这一股无名火压的浑然忘我.一时就不识好歹的沒接他递來的这个台阶.即便一位帝王对自己的嫔御如此温言细语是委实不容易的:“妾身便是这般喜欢背后论人长短、向皇上御前告状的人么.”说话时扫他一眼.再次把身子从他怀抱里脱离开.
这时我已然触及到了皇上的逆鳞.隔着宫烛清影.见陛下眉目隐有一动、面目神色已现微愠.但他不打算就因这一小小的逾越而把事情过分夸大:“既然不是为这个.那又是为什么.”可以感觉出他是尽量克制着脾气对我继续好言一句.
但这个时候的我不会有所觉.事后才恍然明白我这是用行动亲自证实了什么叫作“给脸不要脸”.
皇上越是由纵我.我便好似是越发的來了劲的跟他杠着.黛眉渐次蹙了起來:“皇上.”杏眸在他眉宇间做了定格.一字一句.“您对妾身这样好.就是因为妾身曾服侍过先帝宸贵妃吧.”我沒敢提蓉僖妃半个字.不为别的.是因我总沒有底气.于是只道出了这样一句.
瞬时便见陛下原本还在尽力强持的面目一阵变色:“朕不想提这个问題.”他转身径自向内室走.声息顿然森冷.“朕累了.休息吧.”
我原本还怀着一些侥幸.我原沒有对语莺那些话信的真切.但现下才一提起宸贵妃.皇上就给了我这么副姿态.当场便叫我觉的蓉僖妃如何已经沒有必要了.
即便皇上他沒有回答我的问題.但这样的反应不正是一种无声的回答.如许的沉默已然说明了太多的问題.多说什么都是无异……我僵僵的麻木在了当地里.
皇上感觉出我迟迟沒有跟上來.停了步子回头看我.
隔绝着绰约的灯影.有阴暗的斑点打在他的面上.刚好挡住了上面浮现的全部表情.又或许是在这一刻我已失心.故而我瞧不出皇上此时此刻到底是怎样一副神色.
这般的僵持只有须臾.终于见他抬步向我这边走來.但他什么话都沒有对我说.甚至连一记眼波都不曾顾盼向我.却是这般与我一擦肩……就此向正门之外一路走去.
我的脖颈已经僵硬非常.缓缓转动时便能听到“咔咔”的干涩响声.就如此一路瞧着皇上明灿的衣袍袖角于进深处一转便再也寻不到.整个人顿然一下抽离了全部的力气.泫泫然颓败的跌倒在了满屋的烛影夜光中……
.
我从沒有觉的自己这样失败过.即便是当日被语莺寻了间隙偷梁换柱时也沒这样失败过.
这巨大的挫败感已经不止是侵蚀我血脉骨髓那样简单.它简直是在遏制我的咽喉來取我的身家性命甚至涣散我的魂魄.
其实是我太贪心.
微末时想要权与地位;有了这梦寐以求可以立身的权与地位.我又想要皇上的爱;虚假也好、一梦还罢.待我已经有了皇上
的爱.且还是这羡煞众人双目的一份浓郁专宠时.我又想要皇上皮囊之下内里那唯一的一颗心……我真是贪婪.
这样的无厌迟早会遭报应的.遭报应的……
一夜又是昏昏然不能安寝.次日精神分外不好.而心智却极是燥乱.我退了宫人.再度一人拖着颓颓的身子施施然外出散步.
就这么走着走着.不期然遇到了清欢……
彼时清欢正坐在一处小亭石墩里用着早膳.身着了件浅褐色长袍.姿势随心、神容惬意.瞧见我时双目愈发沁出缕光波.
我蹙眉诧异.
他已置了碗筷向我走过來.旋即双手作揖对我一礼:“参见元婕妤.”抬目时薄唇挂笑.
我方想起他该对我行礼:“哦.免礼吧.”忙不迭将他告免.旋即侧目轻声发问.“你怎么不在礼乐祠的.却好端端跑到了这里來.”后宫可不是他一个乐人可以乱走的地方.他这规矩怎么学的.就不怕一个不小心的走到了禁地、触犯了哪位主子.再丢了这条小命儿.
谁知我话音才落.他却委实变得诧异起來:“嗯.这里不就是礼乐词么.”抬眉一哂.
“啊.”我脱口失惊.顺着他抬起的手臂一路看过去……果然是礼乐祠.这才发现我自个一路懵懵然的居然到了哪里都浑不觉的.
面上这副后觉的神色委实把清欢作弄的奇怪.他旋即又一启口:“啧.好端端的红妆姑娘你是怎么了.居然就失魂落魄的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这一声“红妆姑娘”把我甫地又一牵神.才要转眸嗔他.他却已一笑盈颊:“私底下还不兴我这样叫叫.”又一沉声正色.“太突然就变了身份.我有点儿不习惯.”
他这副模样登时就把我逗乐.沒禁住掩唇“噗哧”一笑.可很快又被那重重心事作弄的唉声一叹.
有片刻的沉默.清欢许也瞧出了我的心情正郁闷着:“來.”忽地抬目向我示意.旋即已经抬步行回了礼乐祠门口的这一座小亭子里.
我甫生狐疑.但还是跟他过去进了亭子:“你好生生的在这里用早膳.倒是会享受.”四下打量一圈.信口道了句.
“嗯.这里通风好乘凉.”他又一笑.旋即从石几上拿起一个小瓷碗.“尝尝这个.”
我好奇更甚.接过去一看.红艳艳一片分明是辣椒.恼不得向他抬目一嗔:“这分明是辣椒.你故意耍我.”
“婕妤委实误会了.”清欢不急不缓的落了一句.旋即将目光错到了一边.再启口时声波便夹带了些隐隐的苦涩.但更多的还是释然.“想哭的时候就吃这个.这样即便流出眼泪.别人也只会以为是被辣哭的.就看不到你的脆弱了.”
这一句话把我心口撩的一钝……
早春料峭的天风、合着朦胧新发的柳木小影间.我眼瞧着面前这个小我两、三岁的少年.他通身上下流转着明澈的浮光.通透而干净.那是阳光的味道.
但是能说出这般话的人.他该是有着一段悲苦且不见得愿意提及的过往……一如这世上的许多人一样.我心一黯.
很多人、很多时候.并不在于这个人有多睿智、那道理有多深刻;往往只一个不经意间对了时辰.便轻而易举就波澜、消散掉了心口太多太多积蓄不化的阴霾.
我动容忽生.也沒多话.握紧那碗仰头往嘴里一次就倒进了少半碗的辣椒.
腥辣的味道登时顺着口腔贯连到嗓子、又一路直直探进了胃里去.
而我却毫不管顾.就这样大口大口的咀嚼下咽、且吃且哭.就着不断冲溢出了眼眶的滚滚泪波.又扫近前已然隔着雾帘看不清了模样的清欢一眼:“好辣.”哽咽着扯了苦笑.但出口却极是畅快.
一如他所说.把悲绪隐藏在味蕾之下.把眼泪肆意决堤.却把一切都推说是辣椒实在腥辣刺激.酒会乱性.而辣椒不会.这一招委实妙哉.妙哉呵.
……
这不失为一个放纵心绪、彻底释然的好办法.人有时候总不能做到直面自己的错误.就委实需要被什么推一把力.即便这释然也只是暂时的.
但这次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回苑之后我起了一嘴的泡.胃口也疼了整整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