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戈尔巴乔夫到叶利钦,俄罗斯国内政局一直处于动荡之中,反对派与执政阶层之间尖锐对立,甚至出现了“8·19”以及“炮打白宫”这样的以武力手段解决国内危机的紧急形势。无论是议会选举还是总统大选,反对派和当权者都要为争夺对国家的控制权而展开激烈较量。因此,在这期间,人们关注的焦点往往是“民主体制”下的社会矛盾和经济危机。尤其是俄罗斯一直处于严重的经济和社会危机状态,执政阶层处理这种危机的政策及其结果,往往成为导致反对派与执政阶层之间矛盾和对立的起因。至于执政者的治政方式是否符合民主的基本理念和原则,还不是引发不同政治势力之间矛盾和斗争的主要根源。随着俄罗斯的经济和社会危机渐趋稳定,各种政治势力之间的斗争趋于和缓,“民主体制”本身的内涵成为俄罗斯国内政治发展的主要内容。
普京就任总统四年来的所作所为,在一些西方研究者看来,就是“使得俄罗斯的民主前景变得更加不确定”。对在俄罗斯所发生的违反“民主”的主要指责包括:俄罗斯军队继续在车臣大规模侵犯无辜者的人权,并利用这场战争作为在国内压制民主的借口;对媒体的控制,包括对俄罗斯最后一家覆盖全国的独立电视网的控制,迫使数家全国性日报和周报停刊,或更换采编人员,等等;对联邦委员会和地方的控制,联邦委员会委员由选举改为指定,使其很大程度上丧失了合法性和对总统权力的制衡;加强中央政府对地方政府事务的干预;在经济和市民社会领域,国家强力介入社会,包括对人权活动分子的骚扰,由国家主导市民社会组织,国家对实业界的专断干预,如对尤科石油公司的做法;限制西方对俄罗斯社会的接触,如驱除“和平队”,关闭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驻车臣办事处,宣布劳联产联驻莫斯科的代表不受欢迎;拒绝美国学者入境签证申请,等等;在选举方面,更为不祥的是,认为克里姆林宫一直过分地干涉和影响选举进程、没有正当理由地剥夺地方选举候选人的资格、限制有关选举信息的流通、限制民意测验机构的独立性,等等。在这些观察者看来,尽管“民主”在俄罗斯所出现的“倒退”不是普京个人授意的,但他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在上述背景下举行的2003年12月的议会选举,由于政权党“团结俄罗斯”
大获全胜,更加激起了西方舆论对俄罗斯“民主政治”的质疑。在此次选举中,“团结俄罗斯”赢得高达37.57%的选票,获得了超过100席的单一选区席位及120席政党席位,几乎控制了整个议会议席的一半,再加上其他亲政府的独立议员席位,“团结俄罗斯”一举控制了议会议席的67%。民族主义党派,包括自由民主党和新近成立的“祖国党”也有不俗表现,共获得20%的选票。俄罗斯共产党、亚博卢集团和右翼力量联盟则遭遇滑铁卢,前者以12.61%的支持率排居第二,比上次议会选举下降近一半,失去了议会第一大党的地位;后两者甚至都没能得到作为政党进入议会所必需的5%的最低票率(仅在单一选区各自获得四个和三个席位),几乎是全军覆没。
议会选举的结果,再次激起了对俄罗斯“民主政治”质量的议论。选举的公正性受到质疑,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称选举结果是“完全被扭曲的”;欧安组织议会会议主席则认为这次选举反映了“俄罗斯民主的衰退”;欧洲理事会选举监督代表团的团长则以“自由,但当然不公平”来形容此次选举。对议会选举公正性的质疑主要集中在政府动用其行政资源左右选举进程,如在选举前策划成立带有民族主义色彩的“祖国党”,拉走有可能投向俄共的选票,并千方百计将俄共与寡头牵扯在一起;对媒体报道竞选的方式强行加以限制,“团结党”
候选人受到媒体的优惠待遇。
此外,对西方式“民主政治”最为认同的亚博卢集团和右翼力量联盟在选举中惨遭败绩,以及参加此次议会选举投票的选民仅为55%(1999年议会选举为62%),这些都被视为俄罗斯“民主政治”倒退的迹象。
不仅是2003年的俄罗斯议会选举结果呈现出向执政阶层一边倒的情形,2004年的总统选举同样显示出这种趋势。此次总统大选是一场毫无悬念的选举,大选前看不到总统候选人紧锣密鼓从事竞选活动的场面,倒是出现了在西方人眼中的种种怪现状,如自由民主党领袖日里诺夫斯基推出自己的保镖充当该党总统候选人;有的候选人失踪数日;有的候选人号召自己的选民投自己的竞选对手普京一票;有的政党不仅自己抵制参选,还公开号召选民拒绝参加投票,以至于投票率的多少倒成为此次总统大选最大的悬念。这些现象,在西方人士眼里肯定被视为是在“开民主的玩笑”。总起来看,西方舆论对俄国内政治变化的批评可以集中在这样几个问题上:
(1)认为普京着意建立个人的权力结构,而不是制度化的民主;(2)认为普京纵容。
90年代成长起来的政治精英,使他们不受约束地滥用权力,却不强制他们承担应有的责任;(3)认为普京对寡头集团的打击,包括对媒体的控制是对人权的公然干预和对自由市场经济的背离;(4)敢于在总统大选之前解散政府、撤换总理,另行组织听命于自己的内阁,这首先就是“对民主的藐视”。
俄罗斯国内政治发展的现状,使得布什政府的对俄政策面临国内压力,这些压力主要来自于媒体和人权组织对俄国内政治出现的集权主义倾向提出的批评。出于对这种批评的回应,2004年1月,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在访问俄罗斯时指出,俄罗斯压制“反执政党”的媒体,逮捕向在野党提供资金的著名新型财阀等,这是“民主的倒退”。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赖斯也表示,美国对俄罗斯总统普京掌控太多的权力表示“关注”。她说,目前的俄罗斯要比冷战时期的苏联更为开放,但是一些事情的进展日益令人担忧,包括缺乏自制力的“强总统制”、影响力微弱的国家杜马、正在失去独立性的司法制度和国家对媒体的日益控制等。不久,美国总统布什在与普京的电话交谈中,也对俄罗斯在车臣的行动及俄国“没能及时推进民主改革”表示不满。在2004年3月举行的总统大选中,普京以70.2%的得票率蝉联总统,对此,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在接受美国福克斯新闻网采访时表示,普京的竞选对手在大选期间没有享受到公平竞争的权力,这是“不好的”,同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普京的竞选对手没有充分地参与到总统竞选当中”,尽管他“不认为这是俄罗斯民主的终结”。
考虑到美国对俄政策的一贯做法,俄罗斯所发生的“民主的倒退”必然会对美国的对俄政策产生影响。
从长远来看,只要俄罗斯国内政治不出现大的动荡和反复,俄美关系以合作为主的发展趋势仍将保持不变。然而,俄罗斯国内政治的发展态势对俄美关系的发展演变还是存在着并非无足轻重的阻力。20世纪90年代初,布热津斯基曾预言:“俄国必须先经历漫长的政治改革过程、同样漫长的民主稳定过程和更加漫长的社会经济现代化过程后,不仅在中欧,而且特别在前俄罗斯帝国范围内就新的地缘政治现实进行一场从帝国心态到民族心态的深刻变革。只有在这以后,与美国的真正伙伴关系才能成为可行的地缘政治选择。”10年以后,这个漫长的过程似乎还远远没有结束,俄美关系仍然在更大程度上“取决于俄经济和政治转型的前景。俄能在多大程度上融入西方以及成为一个健康和建设性的伙伴取决于这种转型如何继续得以推进”。在很多研究者看来,俄美现在只是具有了伙伴关系的肤浅表象,但危险尚存。如果权威主义的倾向进一步在俄发展,如果它的经济继续危险地依赖于石油和其他自然资源的出口,或许某一天房子就会坍塌下来。因此,俄美关系的未来走向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俄罗斯国内政治的发展演变。
尽管俄罗斯已经摈弃了社会主义的制度与理念,但它离建立成熟的资本主义民主政治为时尚远,俄国内政治、经济的发展前景仍存在着诸多不确定因素,有时甚至还会出现反复。在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方面,俄、美显然有着很多不同。事实上,对于近年来俄一些内部情况的演变,如对车臣的政策、政府对传媒的控制、对寡头的打击等等,美国都对俄罗斯提出了批评或表示关注。
可以预计,俄内部情况的演变在今后相当长时间里将成为影响其发展对美关系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