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搁这东西不似笔墨纸砚这些惯用且必备文房品那般销路好。因而很多店家供货不多,即使有,也不过一些寻常货色。
近些年玉竹山庄的商业版图以蚕食之姿,破竹之势蔓延在各行各业,渐现垄断之势。这书画行当也是颇受影响,很多往日里还能堪堪糊口于市的也在近几年纷纷关门歇业。
这间古渊轩之所以能在这样的风潮中只受些微的波及,立足在苏州城数十载不倒,便是因为此间书画肆的货源广、人脉宽、年代久,与多家文房用物的手工巧匠都是多年的往来关系了。不说别的,单门口那块乌金匾额,便是前朝苏州城内的状元郎高中后亲笔题的字。
店掌柜金阙从雕花架上取下三方臂搁,一方紫檀古松听风臂搁,一方竹雕双螭吻照月臂搁,一方象牙清明山水臂搁。品相都不错,洛初语一一试枕过,三方臂搁都在手腕处做了巧妙的构图雕刻,贴臂舒臂而不膈臂。
不过,紫檀的这方意韵虽好但稍显闷气;竹雕这方呢,张扬而不跋扈,好则好,但可惜了是竹雕的,庄内太过竹刻之物,且这竹子的原材也非上等,纹路里杂质过多了些,不好;至于这方象牙的,她颇为喜欢,但整体秀气压过了锋芒锐利。总而言之,没有一方是恰入她心意的。
“金掌柜,这三方虽都为佳品,不过,却没有适合之物,不知掌柜可是还有珍品未及陈列?”这书画肆若只有如此之品,当早叫旁的几家挤出司命街了,这几方显然是想试探她,倒不是试探她的钱袋子多深,应该是试探是否只是来打探店肆底子而不是诚意买货的,因而她也不能问他是不是有东西藏着掖着了不轻易露缝。
金阙捏捏胡子,精光般的小眼来回滚了几圈后唤来拿着掸子在一旁清灰的小伙计照应着店,自己则堆着满脸的快瞧不见五官地笑意引着二人进入内堂。
在洛初语坐定品茶间,金阙双手托出个朱黑色螺钿漆盘,“夫人,您看。”
一方沉香木仙侣游世臂搁,镇纸大小,腕枕处镶了块截肪白玉,没有因是古玉而喧宾夺主,反是衬着沉香木的厚重之色突显光神雅韵。洛初语一见也不禁面色微讶,双眸现亮。
金阙摸着胡须不免得意道:“夫人,这方臂搁可是当年的留青圣手——王闫的封笔之作。当年王闫与其一女子本是青梅竹马,年及弱冠便私定终身。怎奈王闫当时不过一介穷苦布衣,终也敌不过财势欺人,那名女子迫于父母重压便嫁给了京城一位大官。多年后,王闫金榜题名,在京城因缘巧合下又与那女子重逢,如此缱倦万千,暮然回首便也也发不可收拾。没多久便叫那大官给发现了,那女子也是烈性,为不害了王闫的前程硬是趁着他被圣上调往西北之时自缢而亡,到最后也是只字未提啊。”
洛初语对于这些故事其实兴趣缺缺,江湖间太多杜撰附会之言,但这掌柜的开了话茬便收不住了,今日看来不让他说个痛快是买不下这方臂搁了,好在这人也没大在意洛初语是否留心听着。
“王闫终其一生也未娶妻,中年时更是辞官野放、纵情丹青,所谓丹青不渝,倒真是贴切。擅于丹青之人,自是雕工不会差,更何况王闫这类才子,这方臂搁便是例证。据说这块古玉乃是那位女子赠予她的定情之物,王闫常年不离身,暮年之时更是镶在了这方沉香臂搁内。您瞧,这沉香的千年沉淀、不肖辞令便是王闫;这古玉的灵润温婉、纤雅翩跹自是那名女子了。这臂搁本是王闫的陪葬之物,这古玉里的老红血沁可做不得假,这可是王闫死后心头仍记挂那女子时忧心才溢出的血,汇融入玉内,非百年不能成啊!”金阙越说是越激动了,叫平时里聒噪的溪儿都听的入神了。
“小姐、小姐,这两人果真痴心呢!”
洛初语只笑着轻应一声,“恩”。
金阙一见如此,忙不迭道:“夫人,您看,我说得没错吧,这总是件适合之物了吧?”
洛初语眼带浅笑,“既是如此珍物,却不知掌柜如何肯割爱了?”
金掌柜也没开价,只是眼神由洛初语这往溪儿移去,稍作停留,又移会她身上。
“溪儿,刚刚门口那只小狗也不知还在不在,我瞧它瘦的可怜,许是多日没有进食。你若喜欢,便去看看,若在就抱回庄里养着吧。”溪儿一听小姐这么说,咻一下就将什么臂搁啊、痴情人儿给抛之脑后了,“唉,好嘞,溪儿这就去瞧瞧,要走远了,我也会把它追回来的。”
“金掌柜,这会就你我二人,什么价,您但说无妨。”
“夫人,您也是明白人,此物虽然难得,不过若不能寻得懂它的正主儿,那也不过是件死物。此番我瞧夫人蕙心纨质、端丽冠绝,必然也不是与黄白之物多计较之人,老朽自然也是得幸此物能有识它之人。”
金阙句句说的句句含着骨头露着肉,洛初语不明深意,也不接他的话,只说:“掌柜的是有何要求?”
金阙笑着眯起本就小的绿豆眼,摆着手道:“夫人严重了,老朽做的是书画这等风雅之事,咱们今日不谈钱两,但老朽毕竟是个生意人,总也不好亏了本钱不是。今日,这臂搁夫人喜欢径可拿去,老朽还必得搭赠三锭松烟墨。但,老朽想于您以物易物,如何?”
洛初语听他终于道出明意,脸上依旧噙着浅笑,眼尾利落得清扫四周一眼……
玉鳞介沉着脸扫过坐下几人,“发生何事?”
“启禀庄主,我等、我等在海上遭遇伏击,此番出海的五艘货船只余其一,而活着回庄的人只剩、只剩七人。庄主,是属下失职,请庄主责罚。”月影双膝跪地,头垂过足。
“可知对方来历,是何时何处遇袭?说清楚!”玉鳞介面上仍然冷淡,声音里却是压着骇人的怒意。
其他几人刚经一番生死,还在血染青海、侥幸逃脱的悲喜交集中哀婉,只月影还有意志回话,“回庄主,敌人是在我等返程途中来袭的,伏击之地不属于天启临海。敌方一共一十八艘装备正规的战船,在海上将我们围困其中,事出突然又敌众我寡,我等、我等猝不及防,才被炮轰至此……庄主,月影有愧庄主。”
玉鳞介双眸紧闭着,手指在眉心间轻击。攸得,他终于淡淡道:“如此说来,连地方来历你们都不曾看清。”不是问话,而是肯定。挥挥手,“罢了,先下去让大夫瞧瞧,将这一身伤治好了再来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