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被公园里啁啾的鸟鸣声唤醒,睁开眼睛望着装饰着花纹的白色天花板,闻着绕鼻飘来的淡淡花香,听着晨风穿过树梢的低鸣。刹那间,我突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正置身于何处。
我懒洋洋地伸展着那仍然存有倦意的身体,看见床边柜子上有张写了字的白色餐巾……
“傻女人,
我去上班了,厨房里有新鲜的牛奶以及你最爱吃的牛角面包。
今天是你上课的第一天,希望你有个愉快的一天。
下了课以后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看歌舞剧。
你喜欢的皓”
看着这张餐巾,简单的几句话,却在我心中涌塞起一股暖洋洋……
回想起昨晚的一切,脸颊又不能自己地微微发热,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感觉有些无法了解自己……昨晚主动的那个女生好像不是自己……是一个自己不曾认识的自己……难道这也是爱情的一种吗?让你看见平常看不见的自己?
用过了华世皓给我准备的早餐,我踩着愉快地脚步出门,准备去上我今天的第一堂法文课。
我已经决定要相信他,相信这个温柔诚挚的男人,我再也不要受那个恶魔蓝于泽的影响了,再也不要。我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哦,原来晚上不能说鬼,早上不能说人这一句话是真的,不,不,不,是什么时候都不可以说魔,我一踏出公寓,就看到了那一台我曾经醉睡在里面的银色Porsche,里面坐着略显倦怠神情的恶魔……
蓝于泽一看到我,大声的叫了一句:“李昕蕾,上车!”
真是奇怪的男人……
我转身往地铁站的方向行去,突然一点也不想理他。
他迫切地下了车,跑到我眼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低头凝视我,温和说:“我是来道歉的,我让你不舒服了,是不是?”
我有些惊讶,这个让我感觉高傲,我行我素的男人也会开口道歉吗?
我望着他,看见他的眼光里带着一丝的祈求。我淡淡地说:“嗯,我接受了。”
他朝我抹绽开微笑:“你去哪里,我送你。”
我依然无法适应他突来的道歉,断然道:“不用,我有交通证。”才一说完,天空不作美,竟飘起细细小雨。
他有些得意,浅笑地说:“还是让我送你吧,美丽的小姐。”说完,他绅士般把车门打开。
“谢谢。”我有些无奈地上了车。
车子行驶在这飘着小雨而显得有些凄美冷乱的巴黎道路上。透过窗口,我看着街上撑着伞的行人徒步,看着没有雨伞的路人加快脚步轻跑,看着站在屋檐下避雨的人一脸无奈,看着路上的行人越变越少……人总是那么的渺小无力,遇到无法掌握改变的事情,只得学着去接受。我的心情不知怎么因为这场小雨而有些忧愁。
这时,耳边传来蓝于泽的声音,中断了我的思绪。
“你真的打算留在巴黎了吗?”他轻描淡写地问。
“也许吧!”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过一会儿,他的语气有些加重,问道:“你和你家人说了吗?你妈妈怎么办?”
我脸上一呆,有些讶异他突然提到我家人,特别是我那一向习惯自我主张的妈妈。我盯着他看,猜想他是如何知道我的事情?是皓吗?是皓告诉他的吗?不,不,我相信皓不是会把事情到处说的人。我若有所思,淡淡回道:“我不知道。”沉默了几秒钟,我低声继续说,“妈妈……并不需要我。”
听到我的回答,他有些抱歉地望着我。我依然不晓得他是怎么知道的,可是重要吗?知道了又如何?我并没有失去什么。
车子慢慢地行驶在路上,感觉去上课的路程忽然变得好遥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我可以抽烟吗?”他从裤子的口袋取出香烟盒,礼貌地问。
“你抽烟?”我有些好奇。
“嗯,不常,可是很早以前开始抽了。”他点点头说。随后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燃起了一支烟。动作熟练自然。
一缕袅袅的烟雾轻缓上升,散布在空间里,车子随着交通灯由绿变红而停下。他转头注视着我,他的眼眸在烟雾下显得有些蒙胧。但,我仍然感觉到他那锐利的眼神。他问:“告诉我,你真的喜欢皓吗?”
我注视着他,有丝不耐烦:“昨晚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昨晚是昨晚,现在是现在。”他有些霸道地解释。
“告诉我。”他熄灭了烟蒂,继续行驶。
我沉思了一会,然后认真地回答:“我喜欢他,感觉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
他重新燃起了一支烟,重重地喷出一口烟雾,没有再说些什么。
我有些疑惑,他,一大早,莫名其妙地跑来为的是问我这个?我一直盯着他,打量着他,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是昨晚派对的白色衬衫,悄悄瞄向后座,看见他昨夜穿的深灰色外套摆放在后座上。
“你昨夜没有回家吗?”我不由自主地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问题,连续地喷着烟雾,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顿了顿说:“皓可以等你一整天,我也可以等你一整夜。”
我愣了一下,故作轻松说:“你这样说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他深邃的眼眸凝视我一下,轻声说:“我是从Daniela那里过来的。”
听了他回答,先前心中的沉重忽然消失了,干干脆脆地问:“为什么来找我?”
他伸手快速地往后座拿了一个袋子递给我:“这个,拿去。”
我好奇打开一看,是一支索尼爱立信手机:“为什么给我这个?”
“我注意到你好像没有手机,我想找你时,非常不方便。”他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不是没有,是不想用。”我的手机自从入境巴黎以后,一直都是处于关机状态。
“为什么?”他一脸好奇。
“我在巴黎也没有什么朋友,不会用到的。”
“你等上下课就会有新朋友了。”
我摇着头对他说:“我不要,也不需要你送。”接而,扬起了眉毛,微笑提醒他,“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不是吗?”
他突然把车停下,看着我,眼神充满调侃,微扬嘴角道:“谁说送你了?我只是要你帮我试用。”
这……是什么理由?是我“自作聪明”还是“自作多情”了吗?我有些窘迫,不明白问:“什么试用?”
他注视着我,一脸自然说:“这个是我们公司新接的一个案子,我希望你用了之后告诉我你的感觉,让我可以想出一个更perfect的广告点子。”
哦,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不叫Daniela呢?”
他淡淡地回答:“她已经用过许多很好的手机了,现在对手机已经没什么感觉。”
“嗯,是吗?”我轻轻地说。
他望着我,突然表情认真道:“我已经将我手机号码,家里电话号码,还有办公司的电话号码输入手机里了。你有什么事情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找到我。”说完,马上笑着对我眨眨眼睛,“当然,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找我。”
“噢,你也太……仔细了吧。”我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适当的字眼去形容他的“举动”。
“我是说真的。”他认真庄重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会找你的。”看着他那认真与庄重的表情,我最后还是答应了,虽然我想我应该不会找他。“那你可以开车了吧?”再不开车,我想我会迟到了。
听见我的话,他扬一扬眉,一本正经朝我说:“很抱歉,不可以。”
我一脸不解,懊恼地低喊:“为什么?”
他缓缓地将手中娇小黑色遥控器一按,跑车敞篷慢慢地自动打开,我发现天空经已转晴。他伸手往我身后的建筑物一指,慢条斯理,微笑着对我说:“因为我们已经到了。”
我随他手指着的方向一看,果然,那是学校另一端,和我前几次到学校办入学手续时所行走的方向是相反的,难怪自己没发觉。
我这个“新巴黎”又如何比他这位“到地巴黎”来的熟悉呢?知道自己被捉弄,有些羞怒的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你再不下车,就真的要迟到了。”
下车前,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恶魔就是恶魔!每次只要和他在一起,我都会浑身不舒服,他总是有办法让我生气,甚至有些情绪失控。我在心里不停嘀咕着如何远离这个“危险人物”。
随后,到行政处确认手续,找到课室,便开始上课。
课堂是小班制的,大约有15个学生。也许是出于对法国浪漫和艺术的向往,东方脸孔占了一大半。我大约地“扫描”了班上的同学。其中特别吸引我的是一个和我一样有着一头长长黑头发,皮肤雪白,气质优雅的中国女生。
教课的老师,非常年轻俊朗,叫菲利贝,由于是第一堂课,菲利贝让我们用英语自我介绍,顺便说说为什么想学习法文。
轮到那名中国女生时,她优雅的用着英语说自己叫翎,接着,淡淡说了一句怎么看都不像似她会说的话:“学习法语可以让我得到我想要的。”
无疑,翎的回答,惹来全班同学愕然的眼神,有好奇,有惊讶,有不解,也有藐视的。她一脸冷静地望着菲利贝,完全无视大家“关心”的眼神。
我又再次被她吸引。有些好奇她想通过学习法文得到什么?每个人在做某件事情的背后都有他自己的原因?而自己呢?
到我的时候,我微笑轻轻地说:“我希望有一天可以用法语和我喜欢的人交流。”我是因为爱情而学习法文的。在他人眼中,也许浪漫,也许愚蠢。但,这一刻,我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因。
菲利贝向我使出一抹温和的笑,然后朝我们道:“没错,语言是用来交流的一种,通过彼此相通的语言,大家可以交换,分享想法。可是很多人往往错误地利用语言来撒谎,说些废话,或者是故意说着人们听不懂的话,为什么?”菲利贝采用启发式教育法反问我们。是呀?为什么?
菲利贝望着我们继续道:“在语言学上,我们称之为‘语言空洞性’。语言,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只是一个工具,帮助表达一个人的思想与情绪。说出来的话,可以令人伤心或者欢乐,似在乎说话的人当时的想法与感觉。”
望着这个看起来不到30岁的年轻老师,如果不是清楚知道自己上的是法语课,我还以为自己正在上一门语言哲学呢。
悄悄地打量周围的同学,也许大家想法并不一致,毕竟大家各自有着不一样的经历,但我总觉得大家似乎也从这一番话领悟到了什么。
我带着愉快地心情离开教室,耳边依然回响刚刚菲利贝对于语言所总结的一句话:“所以,作为语言主人的你们,有绝对的能力决定自己所说出来的话是让听的人伤心还是开心。”
是呀,如果语言可以令人开心,我决定从今以后不再吝啬我的语言,特别是对皓。我要用我最真心,最美丽的语言和他说话。我要他因为我说的话而开心。我在心中默默地答应自己。
我满心甜蜜温馨地坐在校门外石凳上,等待皓来接我。
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他,迫不及待的想同他分享今天从菲利贝那里听来的语言感想,更迫不及待的想与他去观赏我们的第一场歌舞剧。
我等着,等着,始终没有见到皓出现,就连影子也看不见……
蓝色的天空已经渐渐地染上夕阳鲜艳的橘色,我所有的迫不及待已转变为焦虑紧张,心中的甜蜜温馨也被害怕担心取代。
眼看橘色的天空也开始缓缓地转为深蓝色黑夜……皓依然没有出现……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黑夜越是靠近,天气越是寒冷,我心越是凌乱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情?车祸吗?不是的不是的……不喜欢了我吗?不会的不会的……公司有事情?一定是一定是……我就这样一直呆呆地坐在石凳上,仿佛一朵凋谢枯萎的花低着头,任由着自己胡思乱想……
远远的,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渐渐朝我走来……
是皓!他来了!我在心里欢喜地呐喊……
抬头一看,同样是一张熟悉的脸孔,却不是华世皓,是……蓝于泽……
犹如爬到高处后,被人从高空中狠狠地推了一把,我的心情是说不出的空洞……然后被那说不出的失落满满覆盖……
蓝于泽眼底尽是责备:“你白痴吗?就只知道一直坐在这里等吗?”
我想我是真的麻木了,是寒冷的天气把我心冻得麻木了?还是等不到皓的心已经枯萎了?被蓝于泽骂我白痴我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蓝于泽把身上的大衣脱下套在我身上,把围巾取下绕在我颈项。然后拉起我手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要在这里等皓来接我。”我甩开他固执地说。
被我甩开的他,缓缓地蹲下身子,把我双手握住。“回家也可以等的。”他非常耐心温和的对我说,语气像似在哄着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他这样的动作,他这样的语气,让我想起了童年闹别扭时,爸爸总是会蹲下来,一脸慈祥逗着我说:“小蕾乖,爸爸知道爸爸的小蕾最听话了……”
想到这里,鼻头一酸,眼泪不听使唤的在眼眶中打滚,凝聚……可能是因等待而压抑已久的不安与害怕,可能是蓝于泽给予的温暖,可能是想念爸爸了……凝聚于眼眶的泪水直直渗出滑下脸庞……
蓝于泽把无声哭泣的我拥入怀中,轻声说:“我陪你回家等。”
“不,我不要,我要在这里等。”我执拗。
他邹起眉头,不解地问:“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等?”
我轻轻从他怀抱挣扎出来,凝视着他,幽幽道:“小时候,爸爸每次带我到人潮很多的地方时,每一次总会不断重复着叮咛说:‘小蕾,如果爸爸的手不小心松开了,如果不小心和爸爸走失了,小蕾不要害怕,只要乖乖站在原地等,不要走开,乖乖地站在原地,爸爸一定会找到你的。’”我学着爸爸的口吻,轻轻地带着记忆中残余的幸福感觉对蓝于泽说。
注视着同样凝视着我的深黑眼眸,我斩钉截铁继续说:“如果我现在走了,如果皓在这时候来找我,就会找不着了。”
蓝于泽深沉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盯着我看。我也同样的盯着他看,希望我的话可以说服他让我在这里等皓,可是,我却在这双迷人的深黑眼曈中看见一种东西叫怜悯,一种东西叫怜惜,还有一种东西叫无奈。
他沉思了有一会儿,半晌,轻缓开口说:“不用等了,皓不会来了。”
我惊讶眩惑地抬起眸子:“为什么?”
他凝视着我,又陷入一阵的沉思。
黑洞洞的夜空,在这一刻,刚好掠过一架看起来是那么远,这么近的飞机。随着飞机掠过发出一阵阵的轰鸣声,蓝于泽抬头仰望这架在黑夜里闪烁着彩色安全灯光的飞机,若有所思地说:“因为皓已经在飞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