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是特地来拜访你的。”
“噢?”我迷惑地看着她。
“嗯,皓告诉我你刚来巴黎,在这里念法文,是吗?”她望着我,一脸盈盈浅笑,声音温柔无比。
我向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噢,皓告诉你了?”皓为什么都不曾和我提过呢?他不是说暂时不把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告诉纾涵的吗?
进门后,她眼不住环顾四周:“是的。你还喜欢巴黎吗?”
“嗯……还不错,很浪漫的一个城市。”我依然在思考着,皓什么时候告诉她的呢?会不会皓已经告诉了我,是自己太过伤心而没去留意呢?
“不好意思啊,我因为实在太想念这里了,才来看看的。”她轻轻朝我说。
“嗯?”我仍旧满脸疑问。
“我以前住在这里的。”她抿嘴微笑。
“噢?原来如此。”皓没有告诉过我……
她抬起长长卷卷的睫毛,问:“皓待你还不错吧?”白皙的面容依然是一片温柔的笑意。
“啊?嗯,还……不错……”皓真的都告诉她了吗?我完全没有概念皓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她又笑了,笑得真好看,让人不舍得把眼睛从她脸上移开。“我就知道他是个好房东。”
房东?房东?我头仿佛被一根重重的棒球棍用力地敲打了一下。我霎时恍然大悟,心弦抽紧,我……什么时候成了女房客……还是,我……就本来是个女房客?
她优雅的将身上的白色大外套脱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真高心看到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
我深吸口气,压抑着沉重的心情,问:“你想喝点什么吗?”
“绿茶。”
“噢?绿茶?”她的口气就像知道一定会有绿茶似的。
“嗯,以前我还住这里的时候,皓总会预先买了收藏起来,如果一切真的没改变的话,绿茶应该是在左上角第三个柜子里边。”她轻易熟悉地指出绿茶的位子……我知道绿茶在那里,我知道。
我也知道她的一言一语都在把我和皓的距离一点一滴地拉开……
我僵硬地冲了杯绿茶,端到她眼前。
“谢谢。”
“不客气。”我缓缓地在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悄悄地猜测着她是否真的不知晓我和皓的关系?
“你知道吗?我和皓在大学时期已经住在这里了,这里有着许多我和他的回忆……”她的目光停留在墙上一幅极抽象且具时代感的画,神情似在回味……
“你知道这一幅画叫什么名字吗?”半晌,她问。
我随着她的眼光望向墙上那一幅画,那是一幅抽象派的艺术画,结合了大面积的锯齿形和重复的条纹而展现了一种自然的形状。这幅画只采用了一种颜色,即是那代表热情的红色。创作的人非常聪明的利用这色彩因为冷暖,明度及纯度的不同,而绘画出进,退,胀,缩的视觉效果的差异。除此以外,由于大面积的运用条纹形状,这幅画看起来有一种远离烦琐,予人扩散的感觉。自然的流露一种宁静,简洁却不失热情的理念。这是皓告诉我的,他非常的喜欢这幅画。
“这幅画叫‘爱与热情’。”在我细心的观察那画时,她轻轻地把它的名字说了出来。
“爱与热情?”皓不曾告诉我这画的名字。
“嗯,这是我和皓在大学时期的作品……”
她和皓大学时期的作品?我心一窒,再次跌入谷底……
“你知道美国艺术画家,德库宁,罗斯科、马瑟维尔、戈特利布和纽曼等吗?”
我摇着头……不知道不知道,我不是学艺术的……
“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大致上分为两类:一类把动作和姿态作为创作的基础,以德库宁和波洛克为代表的行动画家;另一类是依靠大面积的色彩表达某种思想,以罗斯科和纽曼等人为代表的色域画家。前者在乎整个创作过程的感觉,后者则重视内在情感的表达。”她顿下,沉醉在回忆中,说:“那时候,我上大一,皓念大三,我和皓为了纪念我们之间的爱情,就决定模仿他们的作画风格,结合了这两种的作画方式而创作出‘爱与热情’。”
我疼痛着耳朵听着她继续描叙这幅她和皓的“爱与热情”……
“大学时候,天真的我们模仿了波洛克的‘行动艺术’作画方式,就是学着他喝了酒,让彼此进入半昏迷状态,提着桶原料和刷子,在铺盖于地面上的画布上随意泼洒……你知道吗?那感觉犹如在画布上曼舞……”她继续回味:“那感觉也似随心所欲的把自己心中的爱泼洒奔放出来……当时,我们说好要随意地把自己心中的感觉画出来,在进行创作的时候,我们于是大面积的将颜料以滴洒甩泼的方式来画出自己心中对对方的情感……”说到这里,她又忽然朝我“扑哧”一笑,道,“你知道吗,那时候,作完画,我和他又醉又累,我们就倒在画布旁呼呼大睡,皓的脸上还沾着那红色原料呢!”她手指着一边的沙发对我说,“哪,就是这里,我们当时候把所有的沙发搬到一旁去,就在这里进行创作……”
我揪紧着心听着她述说着她和皓的故事,我绞痛着心看着她指着我身旁的位子告诉我说她和皓当时作完画后就在这里沉沉入睡。
我知道那是我永远也进不到的世界,就像一个被冰封的雪地般,而守候这世界的是他俩的感情。
这心痛的感觉和我知道自己患上血癌时是一样的疼,一样的痛,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份酸溜溜……
“啊,不好意思,昕蕾,要你听我说这些……”她温和地道歉。
“啊,不会不会。”心早已凉了半截,还是朝她挤出一抹微笑。
“其实我之前生了一场大病,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我好想即刻搬回来这里住,可惜,皓说已经出租了,所以我忍不住来这里看看了。实在是因为太想念,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啊。”她解释着,深邃的大眼眸很是诚恳。
“噢,没事……没事。”轻轻四个字,感觉像似用尽全力才在喉咙把一个个字迫出来。
她抬手瞥了手上的手表说:“嗯,我也该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回首,笑着说:“噢,对了,我今天来过这里的事,可以请你帮我保守秘密吗?特别是皓,千万不要告诉他哦!”她朝我继续解释:“其实是因为我刚病好,如果让他知道我趁他不在的时候到处乱跑,他会生气的。”
“好的,我不会告诉他的。”我生硬的微笑着回答。
“谢谢你,你真好,那就这样了,再见。”她笑着向我挥手。
“再见。”我却连挥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李昕蕾,李昕蕾……”蓝于泽握着手中的筷子在我面前晃动着。
“啊?怎么了?”回过神,我扬着眉心问。
他静静地凝视我,打量着我,审视着我。“你刚刚又失魂了,你老实告诉我,最近你到底怎么了?”说完,他把一块鳗鱼寿司放入嘴巴。
“噢,没什么。”我一贯的答复,随后,也把一块扇贝寿司放入口内。
“李昕蕾……”蓝于泽忽然朝我呼叫。
来不及了,一股剧烈刺激的呛味骤然地由我口腔直冲我鼻腔,甚至把我眼泪都呛了出来,正凝聚于眼眶中打滚。这时,我才想起刚刚自己不停在把扇贝寿司往酱油里沾,丝毫没留意到酱油拌着大量的哇沙比……
“我刚刚就想告诉你,你那块扇贝寿司沾了太多的哇沙比了……”蓝于泽轻笑出声。
面对着他的噙笑,我突然放声大哭:“蓝于泽……我讨厌你……”我其实很早就想哭了,这一刻,我终于憋不住了,借题发挥地让从刚刚见到王纾涵开始,那股存在心中已久的闷气发泄出来。
蓝于泽被我突来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一筹莫展,蹙着浓眉说:“李昕蕾,只不过被哇沙比呛到,不要哭成这个样子啊……”他把纸巾递给我,微微抿嘴说,“还好我们是在我家里吃这顿晚餐,若是在餐厅,大家都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是的,“泽家日本料理”原来就是“在蓝于泽家里的日本料理”。难怪一开始他就那么肯定地说我会找不到……
一个小时前,明明说好一起吃饭,他却把我载回他家来。随后,把我领到他家里的一个小房间,踏入门的那一刹那,我惊讶地环扫这个日式坐席榻榻米的小房,榻榻米,大格子门,障子纸,中央搁着一张矮几,该有的都有。
这日式榻榻米小房,设计简单但讲究,整个房间以白色和浅木色为主,墙上挂着一幅字画,房间橘光柔和温暖,格调淡雅。我想用来品茗会友,或灯下研读,或闲时小憩,都会很舒服。
当他俯身在我对面坐下那一刻,他浅笑着对我说:“吃日本料理,环境,气氛,情调都很重要的。”
我望着他,是的,自从上次他为我泡煮忘忧咖啡开始,我知道他是个对生活很讲究的人,更何况今天吃的是日本料理?他自己也是半个日本人啊。
我和他盘腿端坐在榻榻米上,细心地看着矮几上的日式料理和各式各样的寿司,有烧三鲜海苔卷寿司,厚蛋烧寿司,鳗鱼卷寿司,扇贝寿司,生菜沙拉寿司,还有炸虾天妇罗,生鱼片和日式酱汤等。我差点以为他家什么时候变成日本餐厅了?
“蓝于泽,这些都是你自己弄的吗?”我好奇地问。
他没有回答,朝我抿嘴点头微笑。
“怎么可能?你骗人!”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他默默地望了我一会儿,微笑,不以为意耸耸肩,说:“是不能相信的,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可以一次做了那么多道料理。”
我不知觉地讷讷轻唤着:“蓝于泽……”
我定定地凝望他,除了惊讶,心里还有更多的感动……那股飘入我心的温暖久久无法散去,那一瞬间我有股想哭的冲动,前些日子那若有还无的涟漪不禁再次的在我心中荡漾。这……是……是为了我做的吗?我在心里暗自思忖,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询问。
看着我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哭泣,蓝于泽放下手上的筷子,起身缓步走到我身边,俯身坐了下来,然后,温暖的大手轻轻把我揽入怀中,一句话都没说,静静的让我压抑已久的不安情绪,在他怀里尽情发泄……
不晓得为什么,我发现每次在蓝于泽面前,自己总可以自然的,随心所欲的,毫无禁忌地把心中的情绪表现出来……
我抬着雾蒙蒙的眼眸注视他,他知道吗?被哇沙比呛到的不只是眼泪,还有更多的情绪也一并被呛出来了……这几天,我心绪缭乱,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自从被困在电梯以后,厄运不断地向我招手,我真的无力招架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电梯,王纾涵,血癌,还有刚刚的那幅“爱与热情”,一想到这,我更是用力地像个小孩般在他怀中持续啜泣痛哭……
良久,待我把他白色衬衫都哭湿了一大半以后,我才羞窘地离开他怀抱,然后一口气把桌上小杯日本清酒喝完,幽幽朝他问:“蓝于泽你知道美国艺术家波洛克吗?”
他抬眼看着我,双眸一亮,却没有回答我问题。
我直直地望着他,一手握起刚才让我呛到的哇沙比酱油小碟,另一只手把一边的白色餐巾打开,然后缓缓地将碟里的酱油滴洒在餐巾上。我悒闷地看着那被我手中酱油滴洒而渲染在餐巾上的图案,闷闷地道:“波洛克是美国抽象主义艺术家,他喜欢以恣意奔放的方式在帆布上很随意地泼溅颜料,洒出流线。他把那些在画布上纵横交错而形成的图案称为具有激动人心的活力,记录了他作画时直接的身体运动。于是,看画的人可以分享到创造这些色迹的经验。”王纾涵离开以后,我对着电脑搜索了很多关于抽象艺术的资料。
“蓝于泽,我们也来学波洛克的作画方式一起创作一幅画,好吗?”我喃喃问道。
他盯视着我好一会儿,平着声说:“你是不是知道了‘爱与热情’的事?”
我心一沉,原来连蓝于泽也知道“爱与热情”,那纾涵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哑然无语,我茫然望着他,呆滞地点头。
他轻缓握起我手,温柔说:“昕蕾,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如果没有办法爱上他的过去,至少你必须要学会不去在意,不然爱的路上,你只会走得更辛苦。”
我哽咽,我呜咽,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蓝于泽,这不是过去啊……这还在进行时……刚刚纾涵来公寓……皓竟然告诉她我只是一个房客……”
“等等,昕蕾,我不明白,你说刚刚纾涵到公寓去,皓在你们面前说你是个房客?”
“不是,不是,蓝于泽,你怎么这么笨啊!”我开始无理取闹!
“好,我笨,我笨,那你先别哭,好好地再说一次。”他像哄着小孩似的。
“我是说……”我仍旧哽咽着把之前纾涵到公寓去的情形说了一遍。
蓝于泽听了以后,理性地道出他的想法:“昕蕾,我想纾涵她真的只不过是太想念那里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的。至于皓,他可能就只是不想让纾涵受任何刺激,毕竟她才刚刚康复,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听着他的分析,我并没有因此而好过一些,我更是沙哑着声音的抱怨:“蓝于泽,我讨厌你,你明明一开始就知道皓和纾涵的事情,为什么你都不和我说呢?为什么?”
“李昕蕾,你希望我说什么呢?这是皓自己的事情,你和皓也不是小孩,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你要我以什么立场去说,还是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立场去说?说什么?”他倏地微微愠然地反问。
“蓝于泽,我的心好痛,好痛……我该怎么办?”我惶然,可怜兮兮地凝视蓝于泽说。
我该离开皓吗?我是一个身患疾病的人,我该在这场爱情中努力下去吗?我在心中痛苦地想着。
看着我脸上一片的愁云惨雾,蓝于泽一脸欲语还休,原本浮现在他脸上的怒意也逐渐消失,后再次默然把我拥入他怀抱。
我抬眼,用自己那双凝聚眼泪再次凝望他:“蓝于泽,你不是喜欢我吗?”
对我的突如其来,他惊讶一怔,垂下眼静静凝视我。
“你喜欢我吗?”我喃喃重复。“如果你喜欢我,请你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