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依然沉浸在思绪里时,护士接着以一种似在分析一件富有探讨性事件的口吻说:“你知道吗?大家都在猜测他们两个的关系,虽然他们不曾公开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据说当年他们是两个人一起到美国去旅行的。意外发生后,Haveour H.对她不离不弃,这5年来也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Haveour H.真是一个痴情的好男人。”
说到这里,护士突然抬眼凝视我,半晌,开口道:“啊,仔细看一看,你和Sophia W.长得还真有点相像呢……无论如何,如果没有5年前的车祸,我想他们两个人应该已经结婚了……”
我突然有种被击醒的感觉,耳朵被堵塞住了,完全听不见护士接下来说的话……
我呆呆地握着手中杂志……脑袋一片空白,神情恍惚,眼神飘浮,一个人一步步走在这白色长长走廊上……
没有普通病房一层那么的繁忙紧凑,这有些空荡的头等病房一层让我感觉很冷,颤抖着身子,我有力无力地靠着墙壁而行,随着长长的走廊,我转左,再转右,接着是十字路口……我停在那里,望望左边;望望右边;再看看前方,我该往哪里走呢?
好久好久,终于让我回到了自己的病房,眼泪顿时无声地从我那红了的眼眶流溢出来,我突然一动也不能动地瘫痪在一角,身子慢慢地沿着白色墙壁缓缓下滑,我双手抱着膝蹲坐在那儿,感觉是那么的迷茫而无助,犹如一头迷路羔羊……
刚才护士说过的话如雷贯耳地荡漾在我耳畔:“可是据说当年他们是两个人一起到美国去旅行的,意外发生后,Haveour H.对她不离不弃,这五年来也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他真是一个痴情的好男人……”
“你和Sophia W.长得还真有点相像呢……不过你的眼睛比Sophia W.更有灵气……”
“如果没有5年前的车祸,我想他们两个人应该已经结婚了……”
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面对这突来的“真相”,我真的毫无招架之力……我捂住耳朵……紧闭双眼在摇着头……
所有的一切犹如散落掉的拼图,一片片,一块块地呈现在我眼前……皓的片言字语,画册上的绘图,杂志上的图片报道,护士说的话,一幕幕,一块块地合成清晰轴线,拼凑出一幅他和她美丽的爱情故事。而我,原来只不过是一个站在拼图外,把这一块块散落掉的片块拼拼凑凑起来,却不小心陷入故事里的人。
我抱膝坐在那儿,默然迷惘地思索眼前呈现出来的一切,这一片片的拼图,哪一片是真?哪一片又是假?我……一直就住在皓为我编织的美丽谎言里边吗?
两个天隔一方的人,邂逅相遇于浪漫的巴黎,在见面的那一瞬间深深爱上彼此,心甘情愿地为对方赴汤蹈火,犹如电影般的情节,难道一直都是自己一相情愿的幻想吗?
疯狂为他留在巴黎,用心上课学法语,努力了解这里的文化……只为同他更靠近些……我这样做错了吗?
我真的只是个影子吗?皓到底有喜欢过我吗?
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所谓的浪漫邂逅,一连串的温柔,无比的体贴,原来……原来只不过是同另一个女人借来的……
我该怎么办?我可以往后退吗?人生可以像听唱片般遇到不喜欢的歌曲时按一下就倒回前一首或跳到下一首吗?
我突然感觉好累,心痛楚得疲倦乏力……原来被心爱人欺骗的感觉是那么难受……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我察觉到一个高大身影缓身蹲在我身边,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庞凝视他,他轻轻用手把我拥入怀中,脸贴住我的发丝,柔声问:“怎么了?”
我头晕眩着,我心痛楚着,我望着他,望着他,茫然空洞地望着他……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深爱一个人,爱得连对他生气的能力也没有,是过分爱他了吗?还是伤心过度如被烫伤般灼热而失去知觉?我狠狠地甩开他拥抱我的双手,生气自己的不争气,自顾抱着双脚无视他存在,埋头哭泣。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声音温柔热切。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询问,我仍旧自顾自的哭泣着……
“到底怎么了?”他继续追问。
我哽哽咽咽:“皓,你知道我留在巴黎是为了什么吗?……是为了可以和你呼吸一样的空气,是为了可以和你踩着同一块土地,我一直以为有你的地方是最靠近幸福的地方,可是……可是这一刻我才发现我过去的快乐与爱情原来是那么的不完整……”
他目光不经意一晃,看到了地上一旁的杂志,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再次温柔有力地把我拥进怀抱,低沉声音轻轻吐纳着:“对不起,对不起……”
抬起凝聚泪光的眼睛,我望着他,朦胧迷雾中,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见他深情、疼惜的眼神。
空气一片死寂,说了对不起后,他喉咙像结了冰般,一句话也没说,唯有那深邃眼神直直凝视我。
我心是前所未有的疼痛,泛着眼泪凝视直直凝视我的他,然后呢?然后呢?他想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半晌,我憋不住了,用着沙哑声音一面朝他低吼,一面使劲握拳朝他胸膛敲打:“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呢?你说啊,说你爱的其实是她,说你没有爱过我啊,说你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我长得有那么一点像她啊!说你真正爱的是她啊!这样我就会有勇气站起来转身就走。这样我就会有勇气去恨你,你说啊?为什么不说呢?这样我就可以叫自己不要爱你了……”
他无视我的挣扎,温和用力把不停在挣扎,对他拳打的我紧紧拥住,哑声道:“不是这样的,昕蕾,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这样的……”
我捂住耳朵挣扎着:“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大家都这样说了,杂志都这样登出来了,不是这样?那又是怎样?”倏然,一股火焰热腾腾地涌上心头,我含着泪,有些歇斯底里地朝他手臂大口,狠狠地咬了下去,仿佛要把心里的怒意疯狂地发泄在他身上。
他拳头紧握住,却一声都不吭,只是用力地拥着我柔软的身子,我不晓得他用了多大力气去沉住,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力量去忍住那被咬的疼痛。
这一刻的自己,犹如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小孩般不顾一切地咬下去,一直到丝丝血迹在他衣服上渗开,血腥味儿在我口里和鼻子徘徊,我才惊觉自己对他干了什么。我迅速把牙齿抽起来,仓皇地从他怀抱中挣扎出来,往后倒退,直到后背紧贴着墙壁,怯怯愣愣地蹲坐在地上。
我看着一脸愠怒的他,我想,他一定觉得我疯了,我眼角偷偷瞟向他手臂衬衫上的斑斑血迹,我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地疯了……
我咬着下唇,努力稳住自己心中不安的情绪,双手不自觉地紧捉住两边衣角,心却依然不住地轻颤着,似足一个认了错在等待宣判惩罚的犯人……
他双眼凌厉地凝视怔在那里的我,良久,冷冷开口道:“发泄完了吗?心情舒服些了吗?我可以解释了吗?”
明明心里非常害怕,嘴巴却不听使唤地执拗,尽管语气轻轻颤抖着:“这不是发泄,这只是让你知道我心中有多疼。”语毕,我才发现第一次,自己竟然可以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
他突然用力抓住我双肩,低沉有力,带着怒意道:“不管你是发泄还是想让我明白你的痛楚,可是,你不可以不给我机会解释就判我死刑。”
我静默不语,看着他衣服上风干的丝丝血迹,浮现一阵心虚,却仍旧赌气地把脸别过一边不去看他,是生气也是心虚。
他捉住我肩旁的双手突然一紧,仿佛压抑到了极点,微怒的声音在我耳畔呐喊着:“你给我听清楚,我喜欢的是你,李—昕—蕾!我喜欢的是你!”
是嫉妒还是生气?我不知道,嘴巴还是倔犟地吐纳出:“喜欢我是因为我像她,对吗?”
倏然,他双手一松,像泄了气的气球般把我肩旁放开,高大身躯缓身站起来,眼眸泛着比窗外月光还冷淡的神色,不发一言眈视我……
是我的话惹火了他吗?他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不,不,我轻甩一甩头,我在担心什么?我并没有说错啊……我也固执地不开口……
沉默于是再次弥漫在我和他之间,有种令人窒息的难堪……
许久,他朝我走进,迅速地将不知所以的我一把抱起,走进洗手间里将我放下后,扳过我身子面向洗手盆上的镜子。他站在我身后,左脸下颌有一下没一下,不轻意地贴着我发丝,犹如夜里对我施法的巫师,淡淡口吻道:“李昕蕾,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说你长得像她,你自己看看,看着镜子里面的人,你觉得自己像她吗?”
我凝视着镜中人,一头黑色亮丽长发,哭红微肿的大眼睛,红红的鼻子,脸色有丝苍白……不,不,不,我干什么在这里看自己长得像不像她?是他觉得我像不像啊,不是吗?我急急转过身子,睁大了眼睛朝他说:“这不是应该你告诉我吗?你觉得我像吗?”
他深邃眼眸注视我,不假思索,口气沉稳,说:“我说不像,你相信吗?”
我怔怔凝望他,我不知道……因为自己并没有见过Sophia W. 本人,这一切都是从护士那里听来的,再加上自己的推测,我不晓得到底有几分真,理性告诉我应该安静下来听他的解释,可是支配着情感的右脑让我什么都没说,一种害怕与痛心的感觉让我没有能力也不敢去承担他的坦诚。是因为我和他没有巩固的感情基础吗?或是他给自己的信任已成负数?我不期然迷茫起来……
望着沉思不语的我,他终于缓缓开口道出:“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18岁,那时刚好是我和纾涵发生车祸一年以后,当时的你令我想起了和纾涵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你们身上散发着一股同样冷冷淡淡的气质,不知觉的把我目光摄住……”
他眼神专注地凝望我,伸手温柔挽起垂在我脸庞上的发丝,将它们塞在我耳后,轻声细语:“只是……你比纾涵多了一丝哀愁,羞怯,还有……不安。”顿一下,他把话接下去,“可是,当我和你一次又一次的相处过后,我毅然发现你和她其实一点都不像,你咬着下唇沉思的样子,你慌张不安的神情,你佯装坚强的表情,你羞涩低着头的神态,你认真专注的时候……太多了,太多了,没有一个是让我不喜欢的……”
我轻咬唇瓣,颔首悄悄地往镜子瞧了一眼,我看见镜里的自己脸颊乏着微微红晕,耳根发烫;我感觉到自己心脏正不规律的快速跳跃着……女人注定逃不出甜言蜜语……
低沉嗓音继续细说着:“你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觉,有情绪,有思想,有灵魂,有优点,有缺点的人;可是,纾涵不是,她是一个很完美的女人,她聪颖,漂亮,有学问,有教养,个性温柔,不会给你发脾气,仿佛一个只有优点没有缺点的人,如果真的要挑剔,我想太完美可能就是她的缺点。”他顿一下,语重心长,“她是一个完美得让人会喜欢却不会想要爱的女人。”
完美得让人会喜欢却不会想要爱的女人?我抬起满是疑惑的脸注视他,轻缓摇着头。不,不,我不明白。“我不懂,一点都不懂,你把她说得那么好,那么的完美,然后你又告诉我你不爱这么完美的人?”
他苦笑一下,接着,语气温柔说:“昕蕾,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想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女朋友,不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一个活生生的女朋友,不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有些懂,也有些不懂……我一直以为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从没想过他说的这些……难道是自己对爱情没有要求吗?
“你懂吗?懂我吗?”他炯然的眸子望着我问。
我点头又摇头,表情若有若无。
他耐心给我解释:“我这样说好了,我刚刚说的那些只是条件,我当初因为这些条件和她在一起,但那不是爱,真正促使一段关系并维系下去的是爱和感情。”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并不爱她?”
“这个不是重点。”
“那什么才是重点……”
“傻女人,你知道吗?一段长久的关系,爱和感情是要并存的。如果有爱没有感情就会像一栋屋子只有结构没有地基;相反的,一段有感情没有爱的关系就等于有地基没结构。”他顿一下,反问我,“你没有看过这样的屋子,对吗?”
我点着头,是没有看过。
“所以说这样的关系是不存在的。”
我迷惘地思考着他的爱情观……所以,他想告诉我他和她之间两者只具其一吗?
正默然思索着的时候,他又突然把我抱到病榻上。
放下我后,他缓步走到窗前,沉思说:“你知道吗?这5年来,我很挣扎,不停地在挣扎,我不知道纾涵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更不晓得她会沉睡到什么时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回忆着:“其实在去美国以前,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分手那一刻,她很平静,没有吵,没有闹,安安静静地接受了。几天过后,她说希望和我到美国去旅行,这是我们在一起时我应承她的,却因为彼此工作繁忙而搁置着,她希望我可以完成这个诺言,所以我答应了,结果意外发生了……没有人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夜深人静,磁性的嗓音听起来更是心酸苦涩。
凝视着他伫立在窗前的高大身影,分不出他是疲惫还是伤神,我默不做声,细心聆听着他诉说他和她的故事……
我不清楚此刻自己心中的感觉……复杂,惊讶,迷糊,难过,迷惘,不安,上天似乎把我放入一宗错综复杂情感关系中……
“纾涵苏醒了,我心情是那么的复杂,是开心也是担心,我一直以为待事情处理好以后再告诉你才是最好的。”他侧过头,平静诚恳地朝我说,“有时候,不告诉你,不是想要欺骗你,也不是不爱你,你懂吗?只是不想去伤害你,也不希望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眼角轻扫一下那被我咬伤的手臂,随后目光收回凝望着我,我窘迫羞怯地低下头回避他的眼神……
他却不容许我逃避,走到床边,手托起我下颌,深沉双眸和我羞怯眼眸交缠,温柔说:“最重要的是,你记得我说过我要成为那个让你开心的人吗?如果告诉了你对你没有好处,反而让你为我过去所发生的事情烦恼,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你懂吗?”
他对我施的法生效了,我不由自主地点着头:“嗯”。
“一直到那天你在车上告诉我,爱情是一种分享,两个人在一起应该互相分享分担彼此的一切,那一刻我觉得也许是时候告诉你关于我和纾涵的事情,谁知却发生了这该死的困电梯事件……”他深深凝视我,缓声道,“现在你都知道了,都懂了吗?”
魔法依然持续,我低下眼眸,忙不迭地点着头:“嗯……懂了……”所以他是在告诉我他是喜欢我,喜欢我的……我心深处在这一刹那不禁涌现一抹小小触动,小小开心……
这奇怪的爱情,刚刚明明让我痛得要死,现在却是满腹甜滋滋……
可是……这开心很快地被一抹不安给取代,正当我以为他愿意打开心房告诉我更多的时候,正当我欲向他探寻更多以安抚我不安的时候,他却首先开口中止这话题:“好了,傻女人,该睡觉了,明天你还要做检查呢,一切等你出了院以后再说,快睡觉吧。”
一个晚上我心情就像游乐园里的过山车般大起大落,唯一不同的是,高低起伏之后留下来的还是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