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绝巅,皓月当空,星河灿烂。
有一人盘坐于巨石之上,双眼微闭,如老僧入定,似已脱离了世间万物,与洒落在山间的万千星光融为了一体。
“来了。”他终于睁开了双眼,目中光华熠熠生彩,于是风起,吹起了他两鬓如霜长发,看得出来,他已并不是一个年轻人,但给人那种生机无限的感觉,却如同初生的婴儿。
风起,就不再打算落,风势侵略如火,越吹越大,山顶的树木从树叶微动瞬间变得摇摇入坠,有些胳膊粗壮的树木更是被连根拔起,然后和风一起在空中张牙舞爪。天空中的明月与群星也突然黯淡了起来,很快就消失不见,天地之间气氛也肃杀了起来,好像有一只无比恐怖的洪荒巨兽就要破壳而出。
盘坐在巨石上的男子面对这突然的天地异变却镇定自若,是的,他早有准备,心中那强烈的莫名的呼唤感在这一刻突然强到了极致,他知道,有些东西就要来了,但不管将要来的是什么,都是他必须面对的。
他拾起放在右手边的剑,缓缓站了起来,而白色的长袍衣袂飘飘,猎猎作响。此剑名惊鸿,是他三十年前的佩剑,也是他在一次魔教针对皇帝的刺杀中,以三剑斩杀魔教教主后,皇帝为感谢他而赐给佩剑。此剑乃天外火精所炼,剑长三尺七寸,重九斤八两。此剑削金如泥,挥舞起来,剑光如惊鸿一瞥,往往对手还没反应过来,便已人首异处,或额头平添一点红。凭此剑,他三十年前纵横江湖,斩尽敌首,无一落败。
“老伙计,”他微微笑,用手抚摸着剑身,目光温柔似水,“已经三十年没有活动筋骨了吧,说实话,还真有点怀念以前一起闯江湖的岁月”,此时他慢慢拔出长剑,剑面亮如秋水,有一道惊鸿若影若现,剑尖也在轻轻颤动,似乎为了回应他说的话。
此时的江湖肯定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纵横无敌,一人一剑大败各大门派,更是在紫禁城一站中击杀魔教教主的天下第一剑客独孤剑竟重现昆仑绝巅,因为独孤剑在大败魔教后便消失匿迹长达三十年,所以江湖中所有人都认为天下第一剑客已成绝响,甚至有人推测他在与魔教教主的绝世大战中身受无法治愈的内伤,早已不在人世间。
但他们都错了,独孤剑仍然活着,而且活的很好,他不再出现在江湖,只是因为江湖上已经没有人值得为他出现,三十年前与魔教教主惊天一战,他顿悟了自己的第八剑,而后一剑斩杀魔教教主东方长昇,自此,他就已经明白,这个江湖已经再也不会出现能作为他敌手之人,所以他选择退隐江湖,当然,这只是其一,更深层次的原因,就要问问他自己的心了。
风已燎原,天空中居然传来沉沉的低鸣。一大团乌云开始在昔日的第一剑客独孤剑头上盘旋,作为江湖中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三十年前便已打败天下无敌手的独孤剑,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的,而且他知道,他其实一直在盼望这一刻。
昔日的天下第一剑——惊鸿也发出了微微共鸣,它似乎也预感到了将要来的敌人是多么可怕。
乌云越聚越厚,独孤剑头上的那一大块比黑夜还要黑,终于在黑到令人绝望之时,正中间“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小手指般粗细的闪电带着夺目的光华向独孤剑头上落了下来。
第一道天雷名勘人,看似其势凶凶,实际色厉内荏,但威力也不可小视,其主要的作用就是试探一下渡劫之人有无真正迎接天劫的实力,如果连第一道试探的天雷都过不去,自然也不需要浪费后面的天雷。
独孤剑手握惊鸿,神情严肃,待天雷将要落下之际,剑出,快若游龙,惊鸿闪烁之际,剑收,落雷灭。这就是他的第一剑——剑出若游龙,此剑式在于一个快字,毕竟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头上那浓郁的划不破的乌云见第一道天雷如此轻易便消弭,似乎动怒了一样发出低沉的咆哮,很快,第二道天雷倾泻而下,落雷比第一道要粗上一些,更重要的是半空中此雷竟化为手掌形状,直朝独孤剑头顶拍去。在昆仑的古庙偶然所得的一本古籍中,独孤剑知道这就式天劫的第二雷——淬体,此雷要是扛过,雷光便会洗涤全身,使身体皮肤坚硬如石。
待天雷变成的手掌将要拍落得刹那间,独孤剑用惊鸿使出了自己的第二剑——剑环皎如月,一道剑影划过,竟明亮如同明月,将那手掌完全挡住,全身被防护的无懈可击,而落雷也消散在那剑光所形成的明月上,唯有倾泻而下的雷光浸入独孤剑的身体,一阵劈啪作响后,消散于独孤剑身体发肤之中。
看天雷被击落,独孤剑也立刻盘地而坐,吐纳之间既回复刚才挥剑的内力又细细消化那浸入身体的劫雷。
头上那浓郁的乌云见第二道天雷也已消散,便加速盘旋了起来,很快,又一道明亮的天雷挟着雷霆之势直落下来,第三道天雷名锻骨,落至半空中,此雷便化为一把大锤,狠狠地向独孤剑砸去,势要将他砸成肉泥。
独孤剑手持惊鸿,刹那之间向砸下来的大锤出手七次,此乃他纵横江湖的第三剑——剑浪如惊涛,此剑式以剑当刀,瞬间砍出七次,说不出的凶狠决绝。而那天雷虚化的大锤也坚硬无比,竟直到第七次,才终于被打散,发散的雷光照例浸入独孤剑体内,融入他全身的骨头,使骨头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独孤剑使完这式,居然胸口隐隐发闷,可见刚才那天雷幻化的大锤力道之骇人,他赶紧盘坐起来,抓紧时间在第四雷来临之前调好内息。
第四雷消散后,劫云更是轰隆作响,似乎这才是真正的发怒,而其盘旋的速度也愈来愈快,五息之后,又一道更为明亮粗大的天雷从天而至,此天雷半空中化为一道长满尖刺的长索,呼啸着而下,似乎想将独孤剑囚困而死。这正是天雷第四劫——炼筋,此劫若过,全身筋脉会变得极为坚硬,水火难侵。
独孤剑看着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惊鸿,无奈地笑笑,随即便用出了他的第四剑——剑气贯长虹,刹那之间,惊鸿挥舞,十几道无形剑气冲天而去,直接在半空将那天雷幻化的长索拦截,一阵霹雳声响后,那十几道剑气与天雷长索俱消失不见,而天空中散落的雷光如同烟花,全对着独孤剑的身体钻了进去。
此时独孤剑感觉全身筋脉奇痒难受,加上第四剑所耗真元过大,他只好再次盘坐,调匀内息,迎接第五波劫雷。
劫云在第四雷消散之后,竟一边盘旋一边摇晃起来,似乎被气的身体发抖,而且其盘旋的速度用肉眼看已经出现重影了,可见速度多么快!十息之后,一道堪比水管粗的天雷破空而出,那瞬间的明亮照明了半边天空,所有山林的野兽都被这天地的异相吓得瑟瑟发抖。
“好家伙!”独孤剑不禁呼了出来,然后看了看手上的惊鸿剑说:“老伙计!看你的了!”
这次天雷在半空中幻化成的是一根煞气逼人的狼牙棒,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飞奔而下。独孤剑深呼吸一口,使出了自己的第五剑——剑梦了无痕,惊鸿剑瞬间穿梭而上,道道剑气布满天空,一眼望去,剑光竟组成了一张吞天大网,将暴戾的狼牙棒包了起来,只见狼牙棒在剑网中左突右撞,而剑光织成的剑网却步步紧逼,一时竟陷入僵局。
独孤剑手捏剑诀,维持着剑网所需的庞大内力,但很快内力便有不继之相,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此时狼牙棒借剑网内力不接之际,一阵爆鸣,轰掉了自己大半个身体,也把剑网轰出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它挣脱剑网,从那道口子猛冲而下,眼看马上就能砸到独孤剑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剑忽然左手一探,从衣服里摸出一粒绿色的药丸,然后快速地吞入口中,刹那之间,药丸化为磅礴的内力进入独孤剑身体,而独孤剑瞬间收回惊鸿,再次使出第二剑——剑环皎如月,一道比上次更为圆润的明月出现在他头顶,刚好挡住了已经砸到他脑袋的狼牙锤。随后,狼牙锤耗尽了所有能量,和这轮圆月一同消散在独孤剑头顶之上,散落的雷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全被独孤剑的身体接受了。
独孤剑连忙盘地吐息,刚才要不是那神秘的绿色药丸,这第五道天雷恐怕能将他劈成形神俱散,果然想过天劫,绝对是九死一生。这个时候,他心里无比侥幸起来,说真的,自己绝对是幸运之人,如果不是十年前在昆仑山古庙发现那本书和两颗药丸,恐怕此时已经万事成空。不过他真的很好奇,那本描述雷劫的书是哪位高人所留下,据他所知,还从没有武林中人像他一样需要面对天劫。不过从那本书中他也知道,以武破道的话,天劫只有六重,而他现在已经挺过五重,这五重天劫分别是勘人、淬体、锻骨、炼筋、通脉,特别是第四重炼筋和第五重通脉抗下来以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虽然他二十年前就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但那身体筋脉仍如道道小马路一样,比普通人天上地下,但真气运行速度仍不足以对抗天劫,刚才就是明显的例证,要不是绿色药丸的神奇作用,恐怕就扑街了。而现在经过第五重天雷通脉以后,他全身筋脉仿佛再造,有一种从小马路变高速公路的感觉,真气运行与产生的速度真不可以道里计。
在他打坐调息的时候,天上的劫云运转的速度已经是肉眼无法看清了,那黑色重重之中竟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仿佛有某种大恐怖在酝酿。此时万籁俱静,风也早已停止,一切都陷入了死寂,劫云也不在发出任何的声响,只有独孤剑头上的那诡异恐怖的黑色大漩涡在旋转。
五十息之后,那恐怖的黑色大漩涡终于冒出了一点黄豆般的明亮,这点明亮似乎很难挣脱背后的漩涡一样,一点一点的挤了出来,当此时,独孤剑已调息完毕,他手持惊鸿做好迎战准备,看着那一点明亮,心中如临大敌,心神被泰山压顶一般。
黄豆般的明亮终于挤了出来,然后突然间如旭日东升,光亮在那一刻照的独孤剑睁不开眼,等他睁开眼后才发现,一把泛着血红色雷光的可怖大刀对着他的头顶直劈而下。独孤剑镇定下心神,先使出了第三剑——剑浪如惊涛,以剑当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头顶的劫雷血刀砍去。
“当!当!当!”两把刀直接在半空中对砍起来,一把是惊鸿剑幻化的有形之刀,带着护主的视死如归的决心,一把是恐怖劫雷幻化的无形之刀,带着摧毁万物的血腥暴力,片刻之后,惊鸿剑幻化之刀发出一阵悲鸣,回到独孤剑手上,而独孤剑低头砍看去发现惊鸿剑竟被劫雷血刀看出了三个大缺口,但他来不及痛惜,眼看天雷血刀就要斩向他了。
独孤剑运转全身精元,把所有能调用的内力全部聚集在惊鸿剑上,只见瞬间,惊鸿剑再次飞天而出,一化二、二化三、三化四........刹那之间,天空中布满了无数把惊鸿剑,而独孤剑神色凛然,口里发出声音:‘独孤剑式之第六剑——万剑归宗,破!’
话未落地,只见天空中万千惊鸿俱向天雷血刀冲去,只听“当、当、当、当........”刀剑相碰的声音不停的响,而天空中无数把惊鸿也纷纷坠落下来,直到最后一把惊鸿掉落到独孤剑手里,才发现惊鸿已经断的只剩下刀把和短短半尺残剑。独孤剑心中悲鸣,但时间上来不及为惊鸿感伤,那从天而至的天雷血刀已快将他劈成两半。
在这生死存亡的一瞬间,独孤剑竟闭上眼睛,手中依旧拿着惊鸿残剑,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使出了自己于武学上的最高成就,也是他战力巅峰的一剑,独孤剑式之第七剑——无剑胜有剑,借着绿色药丸残留的药力和被天雷打通过的奇经八脉,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内力,甚至恨不得连丹田都喷薄而出,只见在庞大内力的贯注之下,他整个人都成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剑,此刻,人就是剑,剑就是人,人剑合一,再没有人,也没有剑。
虽然天雷血刀被之前的万剑归宗耗掉了很大一部分能量,但剩下的这把血刀不过只是小了一圈,其势仍可弑鬼神,带着不可抗阻的野蛮欲一刀将独孤剑劈成灰。
转眼之间,独孤剑的无剑之剑迎上了威风赫赫的天雷血刀。
“迸!迸!迸!”天空中传来三声闷雷炸开的巨响,这一刻仿佛天地初开,天地中心只剩下剑刀相撞相爆的声音,整个昆仑绝巅几乎被这爆炸夷为平地。
烟散灰飞之后,只见衣衫已经全部炸烂的独孤剑痛苦地躺在地上,他那昔日健壮无比的肌肉早已血肉翻飞,身上和头发都冒着阵阵青烟。
但他嘴巴是露出笑容的,是的,他活下来了,扛过了天雷六劫,虽然第六劫凝神差点要了他的命,但他毕竟活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想自己应该快飞升,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会飞升到什么地方,仙界?神界?西方极乐世界?抑或是修罗道?不过管他是哪里,反正现在这个地方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
这时,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你是真的没有任何留恋吗?不,你有,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想到这,他竟再次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像这种回忆之痛更甚天劫,是的,只是自己不承认而已。
他再次想起了那个总是穿着黄衫的女孩,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到过她了,但现在她的音容笑貌竟然鲜活了起来,他其实一直记得那个老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师兄”的美丽女孩,而且他还记得他们无花果下定情的时候她笑得多么开心,那时他十八,她十六,正是豆蔻一般的年华,他看到她看他的眼中有光,他就知道她是多么爱她。
可作为一个武痴,尤其是千年难遇的武痴,她在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呢?他只知道他在十八岁时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她,离开了那个当时默默无名的小门派,他想做天下第一,他要热热烈烈的闯江湖,但带着一个女人又怎么闯江湖,最后他经过艰难选择将她托付给了自己此生唯一的朋友,也是当今的宰相寇诚,十年后当他已经成为了武林的传奇,成为了真正的天下第一,成为了皇帝的救命恩人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她和他,昔日的好友已经是朝廷的一品大臣,而她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有曾经看他的那种光,这个时候他知道,他赢了整个世界,却唯独输了她。
所以这才是他真正退隐江湖的原因,不是因为站在绝顶寂寞如雪,而是少了那个她陪他一起在绝顶看风景,那再好的风景也终不过是浮云。
想清楚之后,瘫倒在地的孤独剑一边任由第六劫的天雷凝练神识,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此生无缘,再见了,小师妹,既然我选择了武道,即使这是个错误的选择,我也只能勇往无前的走下去。
良久之后,预想中的飞升迟迟未来,独孤剑心里难免焦躁起来,他看着散落在远处的惊鸿残剑,不由得为它伤感,这把曾经助他斩尽敌人的天下第一剑,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抬头看了去,之间劫云依旧未曾散去,但瞬间他心中升起了大恐怖,那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中竟露出了一点明亮。
“坑啊!”独孤剑发出最后一声长嚎,然后黑色漩涡中那粒小小的明亮便掉落下来,没有任何惊人的气势,宛如天空中不经意掉下的一滴雨滴,就这么直直的落到不能动弹的独孤剑身上。
最后的最后,独孤剑悲催的闭上眼睛,然后咬烂藏在口里的第二粒药丸,同时水滴般的天雷落在他身上,瞬间,他的身体连同他所在的整个山头,灰飞烟灭,化为虚无。
独孤剑灰飞烟灭后,天上那盘旋的恐怖黑色漩涡才慢慢消失,世人再也无法明白这上面所发生的一切了。
一代剑神震八荒,三剑曾斩魔教主。武林峰顶寂寞雪,人间再无独孤剑。
只有昆仑山下很远的羊肠小道上,一个挑着担子的山野村夫正慢悠悠的唱着曾属于他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