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鸟
是什么让冬天的鸟
掠过空旷的原野
来到打开的窗前
又是什么声音惊醒了你
冬天的鸟回过头来
颤栗的羽毛
在冬天的窗口
抖落一些风中渐融的雪
鸟的细语
穿过冬天的空气
传到我们的耳边
它一再地说着
大群大群消逝了的阳光
和走远了的秋天
说外面的风雪正紧
雪住后
就会等到春天的消息
整个冬天
我就拥有一扇可以看见风景的窗口
一只真实的鸟
看见鸟的神色渐渐红润
鸟的羽毛渐渐丰满
整个冬天
我就忘了
冬天的寒冷
1991年冬天，大坝
黑夜，狼之伤
黑夜一头狼
一头受伤的狼
自山路那头
蹒跚着走进一片荒原
山路那头是一片
宽广而拥挤的森林
那里遗失了阳光和温暖
并且有朋友背叛
狼在一次争夺的博斗中
势单力薄众叛亲逆
它被砍伤了胸和脚
之后黑夜来临
寒冷以一种冻死的阴谋透入
狼透入
狼金黄色的毛
狼坚韧的皮透入
狼猩红的伤口
……狼走着
狼孤独地走着……
在荒原深处狼停着
狼孤独地停着
月色苍白
荒原孤寂无垠
一条血迹
散发出浓浓的腥味
一双眼睛闪着阴森的绿光
闪着爱与恨
仇与火
狼的眼睛
（呼呼——风）
从恐龙的世纪风——
呼啸而来
腐叶漫天飞舞
灌木和杂草向风去的方向
倾伏成涛
黄沙掠过
掠过狼的额狼的额
宽广而庄严
额皱着一个
王冷峻的王
诏示高贵
与苍凉
一声凄厉的长啸
刺破夜空
刺破寒冷刺破风
“嗷……”
1991冬天，大坝
读柳永（组诗）
少年游
从汉时的秋风
折到唐时的秋雨
长安灞陵桥的烟柳
瘦了
瘦若
那楚灵王好的细腰
折柳赠别
洒落的秋雨
已淌成灞陵桥下
那河清水
那汪静静的离愁
泛舟河上
水已自久远的汉唐
流入夕阳闲淡秋光老的宋朝
流入柳三变的
那篇
憔悴的词章
岸边何处的一曲阳关
让这位风流多情的才子
瘦
立
船头
衣带渐宽也终不
怕冷
两岸河堤
已长满瑟若惊风的蘅皋
夜半乐
1
一朵淡云
凝在半空
一叶扁舟
从逝水之处
飞桨而来
不闻两岸
有鸟声雨声
却听秋风阵阵
扬起那片
溯江而上的白帆
怒涛
渐息
船头那只鹢
只是一只画鹢
却意欲振翅而去
千岩万壑之外的
南浦
2
岸边
何处
那浣纱少女的
羞语
羞落
一池残荷
捣衣之声
捣碎了
我那
满怀相思愁
鸿声
断处
伊人可在船头
凝眼
望
我
雨霖铃
那个时候的雨水纷纷
打湿一片寒蝉
凄凄切切
听一路蝉声而来
手打油纸伞的文弱书生
忧忧郁郁走进长亭
抬头独对
亭檐上滴下的雨水
一点
二点
三点
多情自古
伤心离别
这雨下了一秋
又一秋
却在伊人欲转身而去时
执手相看成
两汪
泪眼
别了这个
冷落清秋
你也一直都瘦了
瘦得不再和人
吟咏登楼
唯有对长亭晚
独对那把油纸伞
杨柳岸晓风残月
望天
长叹
却不经意
惊醒
一片凄凄切切的蝉鸣
落进
宋词的
长短句里
戚氏
1
庭院中
那株井边的梧桐
瘦得犹如一支
题诗作词的狼毫
篱边的簇簇残菊
在秋雨里
萧瑟若一群
惊了风的女子
2
“这雨
又是这雨……”
书生自屋中
卷书踱出
微雨
在几声
老病的咳嗽中
却又歇成
几声凄切的
蝉鸣
3
夜听秋雨
一两声悲秋的
长短句
吟乱一盏
灯影
独对花雕
待欲举杯
方见这么宽大一间屋子
唯你一人
独饮……
罢罢罢
所有的友人
已都在阳关一曲尽后
陆续
离去……
1992.4，长炼先锋村
望茶的人
望茶
便有往事
自杯中溢出
绿色的茶叶
漂浮其间
一种气韵
轻盈如一窈窕的少女
隐现在
远处的篱园
打开窗子
便会望见
山光水色的江南
一支甜润婉转的情歌
从葱郁的茶林间飘来
洗濯我
满目的忧伤
采茶女
江南山色
和你多情的袅娜
随季节
漂浮到我的杯中了
从杯中
又溢成我
长长的
一饮
1993.8，冷水江
鹰
家园是岩
岩上的
天空
一生以一种
猎猎的姿势
穿梭阳光和风雨
穿行高处的
生命的孤寂
掠过
长空的剪影
总让我们幻想
拥有一双
铁质的羽翅
挥洒一种蔚蓝
和无边无际的
心域
1993.9
雪天
一粒雪到来
加紧了冬天的步伐
一场雪到来
要赶在春天的前面
一个孩子开门看雪
十二个孩子
要到大路上去堆雪人
北风吹散行人
大树充满宁静
一个雪人诞生
更多的雪人
他们已随后到来
大地变得生动
天空淡得安详
大海多么辽阔
鸟儿也在飞来
寻找身边事物
我也要出去
呼吸新鲜空气
春天还埋在泥土
提前打听来年的消息
一场雪，打扫了往年
1994.1，社学里
秋日的一个清晨
在一个秋日的清晨，我靠在
一张陈旧的藤椅里
一种簌簌的声音传来
不带一丝亮光。像黄叶
叩打着大地，雨打在
一面经年的花玻璃上
一扇窗子，被吹风开了
一个内心的聆听者，当他起身
看见窗外的椿树，淋了一身。
残留的叶尖，挂着雨水
它的春天，不被看见
一条河，也不能阻隔
我想起二十岁时，唱过的一首老歌
“一个狠心的过客……”很多往事
可能因此重新揭起
一张旧唱片，和一架旧唱机
其中一次深刻的爱情
早已埋葬。更轻的一片叶子
还在滑向一座钟楼
当风吹动，我按住了
胸前的领口，不让它飞动
“看，秋天的树，哭着鼻子！”
从大道那头，四五个孩子呼喊的声音
忽然响彻街头巷尾
他们一起跑过去，摇动大树
而雨水，淋了他们一身
又惊呼着跑开。对面窗口的女孩
忍不住抛落扑哧一笑
孩子们一齐仰着脸，停住了脚步
又红着脸跑开，带动一场大雾
让我一惊。对面一个注视我的人
我从一场昨日的大雨中醒来
又在一场细雨中沉入梦境
一个女人，和一群孩子
多么生动的场景
1995.8.28夜，冷水江
城市舞女
1
谁能替我说出这种心情？
在夏天里我看见众多的女子
散落罗衣
躲进密实的茶色玻璃后面
在三九天她们坦露花蕾饱满的三点
将我的怀念
轻轻地抛掷在阳光后面
2
在西装革履的中间
我从白天的忙碌中换上隐装
将朋友的BP佩挂在我的腰间
从0至9和另一个人对话的手提
我用它和你们消除比纸还薄的隔物
听听你们梦呓的低语
你们清澈的眼底是否已积满灰尘
3
在包厢和包厢之间你们出没
卷起的香风让我的鼻翼轻轻翕动
你们柔若无骨的身子
飘过灯红酒的倒影
轮流交给我的手轻轻托住
在黑夜里浮过来的云多么轻薄
4
该怎样面对你眼底里的轻？
一步三步五步
你慢慢挺过来的胸乳
在隔开音乐的黑暗里
一一袒露
你的媚性将一个男人的克制耐心逗弄
而我明白这只是另外的一种武器
一种让英雄马失前蹄的战争
我不会深陷其中
5
那些点起的灯都已渐次熄灭
有谁还像我一样
只是体会你们浓妆艳抹的媚笑后面
是否也有眼泪打湿透明的裹衣
我那么认真在家中
还有爱着我的女子
在白天
我们一起工作劳动学习
在夜间
我们一起指看天上的星星
6
你那么陌生
姻脂抹住的脸
红粉蒙起的心
迎上去的身子里不会有爱情
再大的寂寞我也不愿听见你们的喘息
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部分
直接呻吟到钱
7
谁能替我说出这种难过
八月的流水带来源头的痛楚
再长的黑夜都已过去
要怎样才能看清你们的面容
给世界看的微笑都已遮起
你们曾经都是和我一样清澈的姐妹
童年的草地群蜂追戏
你们是否还能看见
8
在这个长江以南南方以北的
小小城市我一介书生
曾为哪些不断涌现的高楼欢呼不已
而我沉痛！
每一个清晨我在不断加宽的道路上欢奔
不能看见在晨曦里美丽的一群
她们在夜间不停地疲惫
在白天捡拾着从前的梦
1996.8.16夜于冷水江
雪地里的裸女
——题一幅外国人体摄影作品
1
一个斜卧着的裸女
她的神态是宁静的埋向一块雪地
在那里山峦起伏
而天空布满了静谧
2
一个望着远方的女子
风吹拂着她凌乱的金发
太阳直射在每一粒雪的反光上
在雪的凹陷处一丛青草
在摇动着光线
在更远的山谷是另一丛青草
唤醒了河流
3
瓦蓝的天空下一朵云就这样
投下了阴影
让我的衣襟产生了飘动
一朵云在飘过去又移过来
一个斜躺在雪地里的女人
她不变换姿势也不呼唤
把内心的愿望
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4
如果可能我想在阳光下打开
一颗露珠的泪焰
像暮年的老人要在春天中诉说
我一直渴望着一种爱情
在时光渐老的容颜上
洗去从前的落叶和陷阱
5
又一阵风吹来而雪将逝
一个美丽的女子
在无边的雪地里
不遮一物既不远离
也不转过她白色的脸
一个人的到来依旧没有消息
1996.12.6
从前
从前
我在一个春天里
遇见一个女子
羞色
开在她的脸上
被我
轻轻摘去
从前
我在一个夏天里
遇见一个行的人
心事
滴在她的发尖
被我
晾晒到天空
从前
我在一个秋天中
遇到一场风
忧郁
飘落在她的肩上
被我
带到春天
从前
我在一场雪中
遇见一个远去的人
寒冷
凝在她的脸上
谁能
揣在怀中
从前的女子早已离去
从前的我还埋在从前的尘埃中
1997.1
爱着
我们的爱情从一朵花开始
从两片叶子到一株茎
这青草簇拥的大地
被关在一星烛火摇曳的光影中
我们在长久的跋涉中找到生命的源头
这岩隙中的水
比大海更深
我们用启露语言的蛇信
寻找灼灼欲放的草莓和樱桃
在我的上面
你垂下一头经世的长发
覆盖我，并覆盖你
我把自己
从高山带到平原和腹地
在一条湍急的河流中
我们一同漂流三天三夜足不出户
啊，我的恋人！
你爱上一棵白杨树的初衷
让我深埋于岩隙
又在岩隙中歌唱和睡去
1997.1
一个人去了一趟省城
1
一个青年抵达了省城
省城刚刚从黎明里醒来
一个青年人
从喧哗的火车站来到广场上
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方向
2
不断驶来的车辆又不停过去
互相模仿的声音在拉唤着行人
陌生的面孔刚刚睡去的霓虹
一扇扇打开的玻璃门
在呼吸着清晨
3
阴影投下的峡谷
“过河，12路”
一辆乳白色的中巴车在我的身边停住
一只金属的甲壳虫载着我开始移动
紧逼而来的高楼从窗外闪过
一个五年前离开省城的学生
他的视线感到了迷惑
4
这个城市有谁会突然记起我？尽管
我的名字，不止一次
在这家省城的晚报上出现过
那些浅显的诗歌是否真的有人看到过
现在，我的口袋里依旧揣着一叠诗稿
这些旅行中的发现
像一个擦身而过的少女
她的一次偶然的回眸被我记住
5
在袁家岭在新华书店
我看到的还是那些书生的老派头
读书时我多少次来到过这里
那些书架前安静的索书者
他们中一群朴素的少男少女
大多来自遥远的乡下
充满求知欲的眼神里
似乎在寻找着大地上日新月异的秘密
紧跟城市的步伐
6
又幸福又伤酸楚我忍受着
一个人的孤独疲惫和饥饿
在省城的华丽中往返穿梭
从一些酒吧小姐热情的招手中经过
从袁家岭到黄泥街
寻找着久觅不获的书籍
在上大垅东风二村
想去拜访景仰的作家而悄然返回
澄明的天空繁忙的建筑工地
没有人在意我流浪的脸色
7
一辆红色的夏利轿车
忽然驶过了身边
我偶然看见了自己玻璃间的蓬头垢面
而一个比一个充满气质的女人
迎面而来
她们散发着幽香的倩影
又云一样过去
让我感到了惆怅
一个青年人最终来到湘江北大桥上
握住一段宁静的时光
8
黄昏中午已去得那么远
桥下的江水在不停流逝
船帆也不停过去
两岸的城市雕塑越来越美
“一个城市，从古城的余辉中醒来
像最初的大都，溢满了美丽”
1997.8.28下午，长沙
工厂职代会
1
一个下午的阳光多么祥和而
巨大的礼堂把阴影关在一个水泥的盒子里
一个领导者主席台上的富态人
他环顾四周的眼神里，装满了威信
2
从前到后变小的过道
被通知的职工代表们有那么平静
他们竖起的耳朵像那些座位的靠背
等待一个喧哗的时刻
3
“同志们！”一个声音在说，“第一个问题……”
“同志们！”一个声音又说，“第二个问题……”
一些人在纸上迅速移动
而另一些人在交头说着生产、事故
拖欠的工资和住房
这些大家关心的实际问题
满是抱怨的语气里他们的表情
像车间里机器的本色
（不是，那些想抄近路爬上去的人）
4
领导者秃的头顶
茶杯里慢慢升腾的热气
一根手指间的“健牌”，似乎正在燃烧着
一个工厂的艰难境地
而桌上的稿纸被灌入门来的一阵风突然吹起
他按住了纸角
不让它飞动
5
“过去的三个季度里，我们的成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