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迟的心情因为今天的各种收获而变得极是愉悦。
回到家门口,拿出已经准备好的长袍和浅露,看四下无人,谷梁道便从奇枢中出来,将长袍套在身上,再戴上浅露,便看不出他的身子有些虚幻。
因为昨日叶迟已经透过口风,梅姨便准备了自己的拿手菜,来招待这位阵灵师。她是知道这个职业的人有着多大的能量的。叶迟有阵灵师的天赋并且被挖掘出来,对于她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
叶迟和谷梁道进到屋子里时,梅姨已经准备停当,侯在小院中。
月色溶溶,月下有修竹,石桌,美食,美人。冬日里按说不该在室外用饭,但是梅姨今日的菜却是恰好可以。
一炉上好的兽碳在铜盆中烧成了最恰当的暗红色,一口涮锅架在石桌上,大骨汤已经在锅中微微翻滚,涮锅中间的碳口散发着热量将香味推向四周。
蛐蛐的鸣叫轻轻响起,主宾三人见礼还礼,然后分别落座。
“谷梁大师,莫非是不合口味?”
梅姨见谷梁道不动筷子,有些担忧,暗暗埋怨自己并未让叶迟探听一下他这位师傅的喜好就做了决定,实在有些鲁莽。
谷梁道的声音从浅露下传出,低沉、沉稳、稳重:“老夫所习武功有些特别,每日只在正午时分进食,余下的时候不能一逞口舌之欲。倒是忘了让迟儿提前知会梅姑娘一声,枉费姑娘一番美意。”
隔着浅露看不到谷梁道的表情,但叶迟心中已经笑得坏开了花。谷梁道不是不想吃,是不能吃。不是没胃口,是没胃没口……他举筷夹过一片切得极薄的羊肉,往锅中一涮,然后在料碗中搅了搅,美滋滋地往口中一塞,含混不清地道:“梅姨,别和师傅客气,随意点,随意点,其实师傅这个人是极随和的……好辣……还是怪我没有说清楚他老人家的习惯……好吃好吃……师傅很高兴看着我们吃。”
梅姨有些奇怪,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等奇怪的武功,倒像是一些追求成仙之道的道士所有的习惯。看到叶迟这没形没样的,梅姨的眼中泛起一丝宠溺。
“谷梁大师,不知您是何方人士?为何会来到铜陵县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梅姨给自己涮了一片莲藕,然后问到。
问题问得非常自然,就像每一个第一次见到孩子的老师的父母一样,唠起家常,问起出处,如果恰好和自己家的出处相近,免不得又拉近了一层距离。
但谷梁道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他这样的江湖老手,又怎会连一个只有二十来岁又不会武艺的女人都不如?
这姑娘在怀疑自己,大抵是因为自己从头到脚藏在袍内,连面目都遮住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武者有很多,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在江湖上很常见。尤其自己还是一名阵灵师,那么这个特殊群体中有怪癖的就更多了。何以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对自己有这样强烈的戒心?
“老夫乃是灵州人士,为了寻找一些奇特的器灵,老夫这些年已经踏遍了虚界七州。四个月前老夫偶至燕都,听闻铜陵小青山下陵江入海处有渔民得见海灵,便一时兴起,想来看看是否可以捕捉。呵呵……没想到在小青山下的一片竹林中看见了一个少年在练功……”
谷梁道说得也非常自然,就好像一点也没有听出来梅姨的那句话里藏着的不信任。
但这时连叶迟也注意到了对话当中一些不大一样的氛围,他和谷梁道一样有些不解,但随即想起来几个月前在陵江边梅姨拿出紫青白玉兰时的一些神情。
还有她当时说的那些话。关于自己必须成为强者,关于自己的使命。
当时的叶迟不求甚解,但现在看来,梅姨对于谷梁道的怀疑却正是源于此。可自己的记忆中对于这些问题是空白的,但因为自己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缘故,他也不敢随意动问。
“灵州?奴家的祖籍正是灵州。不知谷梁大师是灵州哪里人?或许奴家的祖上和谷梁大师还有可能相识呢。”
果然,你是灵州人,那我也是。你是枢州人,我也是。或者你是威州、惠州、雄州人……哪里人都无所谓,只要你是我就是。所以我们现在是老乡了,你是不是应该多透露一些个人信息呢?
谷梁道忍不住让叶迟那里瞄了一眼,发现他也一样迷惑。
“梅姑娘,听口音,你像是枢州人士啊。”
“对啊,大师听出来了?我祖上是灵州人嘛,我是在枢州长大的。不过以前总是听老人家们说起来灵州的往事,我一直很想回去一次。”
这句话说完桌上便有些静谧。到这个份儿上意图就有些明显了,或者说不大遮掩了。这与梅姨一向的性格是不相符的。叶迟奇怪地看了一眼梅姨,铜炉发出的咕嘟声格外清晰,她的脸也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叶迟道:“梅姨,师傅来到铜陵之后,与我在竹林偶遇,便收了我做徒弟。这几个月以来其实是有赖师傅所炼制的灵药,我的内力才能在半年内有如此的长进。”
叶迟的意思很清楚,人家帮了我大忙,还给了我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没想到梅姨竟不高兴起来。她放下了筷子,手有些重,砸得瓷碗叮呤一声脆响,眉眼也罩上了寒霜。
“你这几个月竟是依靠外物来提升的内力!?”这不会武的女子在世人都敬畏的阵灵师面前没有退缩,甚至还显得占到了些许的上风。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十分决绝。
“梅姨你误会了,师傅做的药膳对于经脉是温养作用,并非直接用了提升内力的丹药。师傅一开始便说丹药的药力过于霸道,所以专门费心炼制了药膳来解决我的经脉问题。你看,就是这样的药膳。”
看梅姨的误会加深,叶迟赶忙解释,并且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知道谷梁道是不会在意这些情绪的,但是这两人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一个是将自己养大的,一个是和自己共生的,如果关系处不好实在头疼。
听到这个解释,看到药膳,闻到那温和而充满灵气的气息,梅姨的表情才缓和下来。她低头认真想了想,决定摊牌。
“大师,我不会武艺,想来如果您对我们姨侄两要是有什么歹意,您今天也不至于坐在这里……那我便直说了。”
谷梁道沉声道:“姑娘请直言。”
“迟儿是我养大的,他虽然不是我的儿子,但是如果我有儿子的话,他比我的儿子要重要。所以我必须小心,如果不是迟儿这几个月来的进展,我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人。”
“我明白,但如果我是你想象的那些人,就不会等到现在才来见你,叶迟也早就被我掳走了。”
“你知道我在躲避什么人?”
“不知道,但听了你的话之后很容易判断出来。”
“那我们之间也算是有了一个相互信任的基础?”
“当然。”
梅姨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显得平稳一些,然后道:“那么就请您告诉我您究竟是谁,让我真的信任你。”
这些话对于一个阵灵师来说是相当没有礼貌的。梅姨可以说是在冒险,一般人都会害怕这样得罪了这位大师,也许自己的孩子会失去一个成为阵灵师的良机。但是对于她来说,叶迟的安全比阵灵师的身份更加重要。
“因为是我先在迟儿身边的,从我十四岁开始,他就成了我生命里唯一重要的存在,所以我想应该是由您来获得我的信任。”
她鼓起了非凡的勇气,眼睛在月光下闪着亮,很直接地看着那顶浅露,毫不退缩。
围炉里的汤已经烧见了底,有几颗香料搁了浅,发出滋滋的烧灼声音,一如石桌之上的煎熬。
谷梁道和叶迟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开始解开浅露的系带。
叶迟提起装着大骨汤的水壶,往锅中添了汤汁,一蓬白汽呼噜噜地升起。他隔着白汽对梅姨说道:“梅姨,您可得有心理准备,师傅的情况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本来没想让您全知道,但看来是不行了。”
梅姨镇定地坐下,说道:“只要对你是好的,他是妖兽精怪我也不怕,可能还会多高兴一些。”
谷梁道摘下了浅露,露出了透明的脸庞。
“虽然不是妖兽精怪,但我也比它们强不到哪儿去了。不过你说得对,有些时候妖兽精怪可能比人要可靠些。”
梅姨尽管在听了叶迟的话之后有了很多想象,但还是没有想象到眼前的情况。她被吓得猛然站起,甚至差点带倒了碗筷。
“师傅他被仇家所害,因为是阵灵师的缘故,好不容易才留得灵魂之体,寄居在一件灵器当中,我机缘巧合开启了灵器,师傅才得以脱困。”叶迟的话几乎是全部的事实,只是隐瞒了自己灵魂的那部分秘密。
梅姨惊诧之后,才又放松地坐回石凳,说道:“大师请坐,该我告诉您迟儿的一些秘密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