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裴瞳，是他六岁，陪同父亲一起去孤儿院，打算收养一个孤女。
爬满爬山虎的旧楼，湛蓝干净的没有一丝瑕疵的天空，刚经过雨水冲刷而清新透亮的树叶，大大小小的水洼被孩子踏过踩过蹦跳过，稚气却像清风般清秀明朗的顾时年，有礼貌谢过给他开车门的老王。
父母是个喜爱小孩的人，可是顾母生下顾时年后没多久，便不小心摔倒，以致于无法再生育。这对于两个十分喜欢孩子的人来说，无疑不是个重大的打击。很久他们才决定去孤儿院收养一个女儿，来完成自己早早就有的念头，养个女儿。
“你在这里做什么？”顾时年看着眼前的女孩问道。
女孩猛地转过头看向顾时年。
年龄还小样貌还未张开却有好看精致的五官，未褪去的婴儿肥在脸颊上粉嫩粉嫩的，樱桃红的小嘴，小巧而高挺的鼻梁，一双水灵扑闪的杏眼，一对柳叶眉又细又长。可这样好看的孩子，却并不如外表安静可人，她像个顽皮的男孩子一样活泼爱玩，不顾形象的岔开腿折纸飞机。
看见来人不是老师，立马松了一口气，露出一口白牙灿烂一笑，一双眼睛眯成一对月牙：“你好啊！”顾时年眯了眯眼，不知是因为太阳光直射到他脸上的原因，还是女孩笑得太灿烂的原因。
女孩将折好的纸飞机递给顾时年，又道：“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裴瞳，这个纸飞机是我给你的见面礼物。”说完，一双杏眼又弯成了两弯月牙。
这真是个爱笑的女孩。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也诠释了女孩的特点。
这个女孩，无时不刻在吸引着顾时年去更多的了解她。
“我叫顾时年。”他接过纸飞机，心中暗暗决定：要不就让父母收养这个女孩子吧。
父母找到顾时年的时候，女孩已经不在了。他想把她找来替换掉父母选中的这个妹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因为父母真的很喜欢他们选中的孩子，也就只好委屈着顾时年，将这个孩子带回家。
顾时年和父母回到家后，仍是不开心，因为过于思念裴瞳，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大病了整整半个月。甚至很讨厌现在这个父母所喜爱的妹妹，诅咒这个妹妹走丢，这样他就可以再回孤儿院，去寻找那么夜思梦寐了很久的裴瞳了。
顾时年十三岁时，领养的妹妹真的不见了。
可是父母却再也没有收养孤儿的打算了。
希望就这样破灭，想再见裴瞳的热烈的心也随之枯竭。
十四岁，初一开学。
记忆中曾鲜明深刻的女孩，曾关于她的一切，早就泛黄的记忆已经平淡如水，只是梦中偶尔出现过，某些时刻记忆曾一闪而过。可谁也料不到，他竟然能在多年后，一眼认出她。
“裴瞳？”隔着人海去喊那个名字。
她转过头来。
她抿唇一笑，顾时年走向她，她走向顾时年。
“你叫我？”
“你......”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抑制的激动，“你真的是裴瞳？”
等待女孩回答的时间就像穿梭了一个世纪一样，那么长，那么久，那么难熬。直至女孩回答后，顾时年的心情就像烟花在那一瞬间绽放于天空中一样，灿烂耀眼。不知为何，顾时年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将裴瞳拥入怀中，紧紧的按在怀里。
“终于见到你。”
*
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疼，再而映入眼帘的是裴瞳。
她的动作虽然很轻柔，却免不了药物刺激带来的疼；她似乎很认真很谨慎，一心在帮着他为伤口消毒，再为他的伤口包扎，还没发现他已经醒了。看的入迷，手心却传来一阵痛，不紧唏嘘了一声，裴瞳瞪目看着夏子衿。
迅速为夏子衿清理好最后一个伤口，她拍了拍沾上灰的膝盖，想离开这偏僻昏暗的小巷，“你说你又不在你那边，怎么在这里还能惹上小混混？打不过就算了，还弄得到处都是伤......”顿了顿，又道：“我还以为初中之后你就再也不打架了，没想到还是一样。”
一如你最初的模样。
夏子衿不在意笑道：“心情不好就打架发泄发泄，况且是那群人自己找上来的。”
裴瞳的背影顿了顿，转身看着夏子衿。
夜很深，很静。
裴瞳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不耐烦全道出来：“你能不能回去你那边，你在那边打架干嘛的有你家撑着，你在这边打架只有我能帮你收拾残局。你和我现在都要高考了，你能不能先回去准备高考，现在是个关键时刻，你可以先把高考放在第一位么？”
裴瞳的这些话充斥着小巷的每一处，回荡在每一处，在夏子衿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些话，在裴瞳认为，是劝告和为他好；在夏子衿认为，只是对他的不耐烦，想让他从裴瞳眼前消失。
“我可没有要你收拾残局。”尽管他的内心期盼着裴瞳这样，“任何事情都没有你重要，这就是我丢下高考来这找你的理由，你说这是不是要怪你？”
两句话逼得裴瞳说不出话，有点急了，就指着夏子衿嗔道：“夏子衿你无理取闹。”
虽是五月，夜里的温度却还是有些凉的。裴瞳穿的单薄，又不慎把外套遗漏在自习室里了。微凉的风吹着裴瞳，一件带着些许温度的外套盖住了裴瞳的眼睛，伴着好闻的青草香。
“穿着，夜里冷，也不知道带着件外套。蠢。”一如往常霸道强势。
裴瞳伸手将外套拿下来，正想扔回给夏子衿，夏子衿却抢先一步伸手阻止道：“别，你那次车祸后身体本来就不好了，现在还没调整过来。我只是受了点伤而已，更何况你也包扎好了。”露出满口的大白牙，笑的灿烂如阳。
他怎么知道的？
裴瞳惊愕的看着夏子衿，惊慌的神色再也掩不住，愣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我身体好着呢。能跑能跳的，多健康。”可再怎么解释，表情和眼神也已经出卖了自己。
夏子衿忍不住轻笑两声，拍了拍身旁的地板。示意裴瞳坐下，见她不愿过去，也不强求。轻声道：“你以为你的事情能瞒我多久，这么严重的一件事情你不愿意告诉我，不就是不想在我面前服输吗？”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声又道：“明明是我早就输了......”
语毕，裴瞳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夏子衿踉跄着走到裴瞳跟前，将裴瞳轻轻纳入怀中，温柔的一下一下安慰似得轻拍着裴瞳的后背，让裴瞳靠在自己怀里。两人不再像平时一样针锋相对，夏子衿卸下了平日里霸道强势的模样，裴瞳不再有意拒绝夏子衿。像这样两人依偎着，不正是原来他们想象里有彼此未来的模样吗？他们想象里处处都是彼此的未来，不正是此时此刻吗？
当懵懵懂懂的两人遇到彼此，再到后来的残酷现实使彼此成熟成长，曾经以为彼此是彼此的一切，兜兜转转到今天，时光荏苒，那美好的想象，到底只是他们追求的想象罢了。
自那天以后，再见到已经是高考完以后。
裴瞳考上了上海的一所普通大学，夏子衿和顾时年分别考上了著名的北大及清华，而身在外国的程司明也考上了剑桥大学。匆忙紧促的高考匆匆离去，充满着青春和梦想的高中也离去了。每个人往着不同的方向前进，向着自己最初的梦想。
为了庆祝高考完，送别难忘的高中，南司琦和沈雪组织了一场毕业晚会，邀请了很多人。每个年轻的少年男女都为这次宴会做足了准备。宴会办的很隆重，南司琦选择了一片辽阔的草原，夜晚，是满天繁星。
裴瞳穿着米色收腰长裙漫步在人群之中，修身的长裙衬托出裴瞳干净不凡的气质和傲人的身材，一些简单的修饰就将裴瞳装点成场上最迷人的风景，纵使是裴瞳三年的同学，此刻也为裴瞳此时的样子感到陌生而惊艳，而倾心。
“姐，你今天可是全场焦点，这么多邀请你一起跳舞的人，你怎么不上去跳一个？”裴晴浅舐了一口红酒，促狭道，“多少人来邀请你，你都拒绝了，是不是在等一个人啊？”
裴瞳夺过裴晴手中的红酒杯，正想喝一口解解酒瘾的时候被裴晴阻止，她微怒道：“不准喝，你不能碰酒精的，出事了怎么办？喝牛奶。”说完就递给裴瞳一杯鲜牛奶。
“你还小，也不能喝太多。”
裴晴淡淡道：“我成年了。”
裴瞳征了征，道：“司明明天要回国了，听说他这次结识了一个朋友，黑客技术很厉害，你要不要和他交流交流？”裴瞳希望裴晴能多跟人交流，认识更多的朋友，毕竟裴晴的自闭症让她把自己封闭在只有她和裴瞳之间。
裴晴随口答应了，并没有把裴瞳的话记在心上，接着问道：“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跳舞？”
裴瞳看着共舞的两个人，心中满是复杂。
一支舞完毕，顾时年浅笑着向裴瞳走去。微微屈身绅士般的伸出节骨分明的手，做出邀请的动作，邀请裴瞳和他共舞一曲。声音温柔的如一缕春风：“美丽的女士，能答应和我跳一支舞吗？”
“我......我不太熟。”裴瞳犹豫了一会。
顾时年浅笑道：“没事，我们慢慢来。”
裴瞳弯唇一笑，将手搭在顾时年手上。随着音乐跟着顾时年的节奏起舞，抑扬顿挫的优美舞曲环绕，一身白色西装的顾时年和米色长裙的裴瞳在舞池中央。两人的节奏和舞曲的节奏不同，却十分的融洽和谐。
“你没有拒绝，真让我意外。”温柔宠溺的浅笑，这是裴瞳看到的顾时年。顾时年特别喜欢注视着裴瞳的眼睛，乌黑的眼珠里只有自己的存在，他喜欢裴瞳明亮黝黑如黑曜石的美眸。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裴瞳笑起来的弧度加深了，说道：“听说你考上了清华，我记得初中我还在说你以后能上清华，现在真考上了。”顾时年从小学习就好，性格安静也讨老师喜欢，外貌条件也让众多女孩子所爱慕。
“子衿才让人意外，几年不见，竟也能考上北大。”
裴瞳还没回话，一道清冽骄傲的声音却插了进来：“阿年你这是瞧不起我？”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分数都过了清华录取线，跟你差不了多少。但在某些方面，你是怎么也比不过我的。”说罢，就想拉着裴瞳的手将裴瞳拉到自己身旁，顾时年却抢先一步将裴瞳纳入怀中。
“她现在是我的舞伴，你丢下自己的舞伴不管，反而来抢我的舞伴。是不是不太合适？”顾时年讥讽道，忍不住冷笑一声。
原本和谐的气氛冷下来，周围所有人围成一个圈看着这三人，议论声不止。
夏子衿还想反驳什么，裴瞳就已经先说道：“两位有什么事情你们尽管私聊，现在是毕业宴会，别惹出什么乱子破坏气氛行么？”转身对着夏子衿说道：“闹够了？”
又是这样。在顾时年和他吵起来时，她永远觉得是他挑起的。
听着前半句话，夏子衿原本打算沉下心听裴瞳的话；听完后半句，怒火却是怎样也压不下。夏子衿只觉得内心百味交杂，哑着嗓子道：“够了，够了。”
想吼出来的所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还是不想和裴瞳吵起来，还是不想去气有疾病的她，还是不想和自己爱的人闹得不合。直到最后，怒火化成一句心酸的话。他终究是抵不过她。
裴瞳看着夏子衿落寞离去的背影，心底升起许些愧疚。抿了抿唇扯出一抹难看的微笑，道：“大家继续玩啊，这么安静干什么？”听罢，所有人转身离去。
“瞳瞳......我有事，也先走了。”顾时年神情有些沉重，说完也走了。程诗韵慢慢走向裴瞳，轻轻拍了拍裴瞳的肩，关心道：“没事吧？”裴瞳强颜欢笑起来，将肩上的手拍下，将脸埋在双手中，埋在细碎垂下的发丝间，摇了摇头，闷声道：“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不用了。”两人都沉默了，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发出，才打破了两人的沉默。程诗韵闭上了眼睛，倚靠在桌子边，说道：“他又被你气走了，这真是你要的结果吗？”这么多次了，她又真的把他气走了吗？这只不过是伤害了夏子衿，又让自己难过罢了。
裴瞳擦了一把眼泪，说道：“是，怎么不是？我早就想把他气走了。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回来，为什么每次都要在我以为我的生活回归正常的时候又出现，扰乱我的生活？把他气走我也很难过啊，为什么他还要再回来。就不能忘掉我离开吗？”说到后面，裴瞳泣不成声。
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要气你，把你气走了，就不会耽误你的一生了。
*
——晚到的情书
致我最爱的你：
不知道在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但是我想你了，即使我没有很想你，但还是改不了在早上醒来时，看看有没有你发来信息和未接来电的习惯；即使我没有很想你，但还是把你来电调成唯一的铃音；即使我没有很想你，但是在听歌时，被某句歌词击中，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我没有很想你，只是想看看你的样子，听听你的声音；我又没有很想你，只是每次醒来时，第一个想到你……
记得再见你之后有一段时间，想把你从我的记忆里抹掉，就像你从未出现过一样，就像你的记忆里再也没有我一样。可是我的心，却不允许。满脑子都是你，把你装在心底每一个角落。把你装进心底只需要那么两三天，发现你已经占据了我的心也就用了那么几年，但要把你从心底里抹去，我却无能为力......
我知道啊，你从来没喜欢过我。
可我止不住对你的喜欢，越来越深，像树根一样，扎入心底，无法自拔。
越来越深，直到，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常常会想，如果你没遇到夏子衿，是不是我再付出多一点，久一点，你就能喜欢上我了？也许就是这样，差点就能得到的，我现在却永远得不到了。考59分永远比考0分更让人难过，人生最痛苦的不是不曾拥有，而是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拥有你。但我不难过，你不必关心。
我会答应去上海，只是因为我想到新环境，忘记你。可到后面，想忘记你的想法化成让自己变得更好，才能把你从夏子衿那夺回来。所有的一切，情绪，想法，生活，随着你而变。但我会放下你，将你放在最心底，但不会去打扰你。
我爱你，只是希望在你失去避风港时，记得有一个地方，永远愿意为你遮风挡雨；我爱你，只是希望在你翱翔于碧天白云时，记得有一个地方，永远愿意留一个地方给你着陆；我爱你，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幸福，哪怕陪你的不是我，我只是希望在你身后有一个位置，留给我为你劈斩荆棘......
顾时年
2016年6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