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返城那年,牛克思也是办了回城手续的,可到了县知青安置办公室,那里的负责人一看他的档案,知道了他是从事多年教育工作的老教师了,就专业对口地把他转到县教育局了,教育局的同志经过慎重研究,觉着这两年由于大批知青返城,县城各学校教师已经满员,而众多的乡镇学校却又师资匮乏,尤其是新立镇中学,连正常的课都没办法上了,于是便又把他重新分派到新立镇来了。临到新立镇中学报道那天,牛克思是一路骂着大街来的:他妈的,早知还回到这新立镇,老子就不费那个劲儿回城了。
3.长跑冠军说:我的成绩是在驴子的引导下取得的
牛克思的那个班有个学生名叫金山娃儿,是金山墩子那边的人。金山墩子是新立镇最偏远的一个村落,距新立镇总有个二十多里地吧。那是一个半农半牧的村子,村里人家除了种地之外,多则是牧放得一群羊的,少则也养有两头大奶子的牛,金山娃家却养着的是一群驴子。上小学时,爹就让他骑着驴子去学校,到了学校便把驴子放开,那畜生认得路,就会循着道儿自个儿跑回来。放学时,没有驴子接了,他便一路跑着回来。上到初一时,一次骑了驴子去学校,人进了教室,驴子却没有回去。驴子是被两个乡间混混儿半路上拦截了去偷着卖了。打那以后,爹再不让他骑驴上学了,二十多里的路途,早出晚归,一天要跑一个来回,久而久之,那脚力就练出来了。
那一年的春天,学校里开运动会,班里的学生都是报了名的,唯金山娃啥项目也没参加,他自觉着自家啥也不会,就坐在操场边儿上树阴下面专意地给同学们看衣服。金山娃对自己的工作认真负责,深得同学们的信任。
运动会上有一个五千米的长跑项目,那是个顶费时又费力的活儿。聪明点儿的学生娃儿都不愿参加这个项目,但不参加又不行,学校规定了每个班至少要有两个人参加,否则就会影响整个班级的总分成绩。牛克思是金山娃他们这个班的班主任,事先牛克思就赶鸭子上架般地硬逼着两个学生娃儿报了名的,可一到比赛开始了,一名学生娃儿就闹了肚子疼,满头汗水地跑来给牛克思报告说他病了不能跑了,要求老师换一个人顶上。临时换将,到哪儿去找合适的人呢。这一下该轮到牛克思出汗了,牛克思嘴里一面骂着娘一面转着圈子满操场里找人,那几个能跑的学生娃儿都耍滑头躲起来了,情急之中,牛克思看到了正坐在树阴下发呆的金山娃,就一手拉着金山娃的胳膊说:金山娃,张朝辉病了,其他人都有项目,五千米长跑没人了,你去顶一下吧。
金山娃闻说便往后倒扯着身子说:牛老师,我不行,我跑不过人家的。牛克思说:跑不过人家没关系,只要你顶个数就行,学校就不会扣咱班的团体总分了。这可是关键时刻了,集体的荣誉高于一切,一个学生爱不爱班集体,就看他在关键时刻能不能站出来维护班集体的利益。你是班里的好学生,现在正是考验你的时候,你要好好为咱班争光哩。
牛克思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很有水平,到了这一刻上,金山娃再没啥好说的了,只好赤着脚片子上场了。只听发令的哨声一响,呼隆隆地,像打开了圈门的羊群,几十个学生娃儿便争先恐后地绕着操场跑起来了。刚跑了不到半圈儿,那些有经验的学生娃儿就开始抢道儿,专抢了里圈儿的道沿儿跑。金山娃不懂此道,嫌里圈儿人挤,就专意地在外圈儿道上跑,这样,就多少吃了些亏的。跑头两圈儿时,金山娃还一直是在后面的,牛克思就鼓着劲地喊道:金山娃追上去!班里的同学也都追着金山娃一齐喊道:金山娃加油!金山娃加油!
听到这喊声,金山娃回头笑了笑,显然是加快了步伐的。那五百米的跑道,原本是要跑十圈儿的,可刚跑了五圈儿,就有不少的学生娃儿已经累得东倒西歪开始扭起了麻花步,更有两个跑在后面的,自知拿不上名次了,就干脆中途当了逃兵。而这时的金山娃,面不改色,却依然保持了他起跑时的速度,超了一个又超了一个,在跑到第六圈儿时,就把所有参赛的选手都远远地甩到后面去了。这时候,整个赛场上人都看得呆了,牛克思更是高兴地嗓音儿都变了,跑着上去给金山娃递过一条湿毛巾,让他擦汗。金山娃接过毛巾只是在手里拿着,并不擦汗,金山娃头上还没有汗。待五千米跑完,冲刺过终点,回头看时,那几个平时跑得最快的同学还在第八圈儿上正挥汗如雨地挣扎呢。
牛克思他们这个班的同学一齐欢呼起来,围住了金山娃,这个给他端上一碗水,那个给他送上一根冰棍儿。金山娃吃着笑着对牛克思说:老师我不累,我还能再跑几圈儿呢。
金山娃得了个长跑冠军,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小瞧这个放驴娃儿了。
就在金山娃夺得冠军后第二年,县里举办了一次全县性的中学生运动会。在那次运动会上,金山娃力挫全县长跑强手,又夺了第一。一对照那成绩,竟然就打破了全省中学生长跑项目的最高记录。当广播员把这条振奋人心的消息播出去以后,整个赛场都轰动了。立时就有地区报社的一位记者前来采访。采访的第一个人当然应是新立镇中学的校长朱家旺,一个冠军的成长,那是与领导和组织的培养分不开的呀。朱家旺兴高采烈地说金山娃这个长跑冠军是新立镇中学的骄傲,也是全县人民的骄傲。然后又讲了学校是如何发现并培养了这个冠军人才的,朱家旺借此机会,是给自己脸上贴了一层金箔子的。
轮到记者采访金山娃了,记者说:金山娃同学,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项长跑活动的?金山娃说:从小就开始了。记者又问:你喜欢这项运动吗金山娃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家离学校很远,来回都要跑着走的,上学时总怕迟到了,迟到了校长是要打屁股的,所以就得狠着劲儿跑;放学了,就想着早一点儿回家,好帮家里多干点儿活儿。就这样,就跑出来了。
金山娃说到这儿,朱家旺就有点儿坐不住了。他干咳了两声,想说些什么,但终于又没说出来,那一张脸子就十分地难看了。
记者自然有记者的采访方式,他的问话总是带有启发性的,而这种启发又总是要被采访者朝着记者自己所设立的那个套儿上走。被采访者若是眼里有水头脑里有转轴儿,那就会顺着记者的意思走下去,于是,一篇很好的文章就写出来了。可金山娃又哪里懂得这些,偏又生得木讷,那话儿就很难说到点子上了。记者又问:金山娃同学,你取得这样好的成绩,有什么感想吗?金山娃摇了摇头说:没啥感想。记者还不死心,总想着能从这位小冠军嘴里再挖出一两句闪光的话来,就进一步启发说:金山娃同学你能不能说说你是在谁的关怀引导下进行长跑训练的呢?金山娃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到底是谁关怀了他又引导了他的,是爹吗?爹只会拿了放驴的鞭子吓唬人,动不动就说你狗日的学不成个人,看老子不熟了你的皮子。要说关怀,那可就是娘了,娘可真是知冷知热地疼了他的,每天早上去学校,娘都要在他的口袋里放一个煮熟的鸡蛋,那鸡蛋热热的,正像了娘的那颗热热的心。要说在前面引导了他的,那就只有他家的那群驴了。每次放驴,圈门一开,一圈的驴子便会争着抢着往草原上跑。驴在前面跑,他就在后面追,他竟然跑得比驴子还要快。一想到这些,金山娃就说:要说关怀我的,那是我娘,要说引导我进行跑步的,那就是我家的那群驴了。
金山娃的话一出口,让在场的人都笑了,那记者也笑了,只有朱家旺没有笑。朱家旺骂了句:丢他妈的人了。
记者的人物专访终未写成,只是草就了一篇几十字的新闻在地区报纸上发表了。但不管怎么说,金山娃这只鸡窝里的凤凰,却还是扑楞楞地飞起来了。
4.朱家旺自己不是人才,他便不懂得怎样爱护人才。
朱家旺自己不是人才,他便不懂得怎样爱护人才。全县中学生运动结束之后,他便对金山娃有了成见。他觉着金山娃在记者面前既揭了他的短又伤了他的脸,这让他心里老大地不舒服。这是这年秋天的事,到了来年的春天,省上也要开中学生运动会了,县上有关部门给新立镇中学来电话,点了名要金山娃去,并且说本县能不能在这次运动会上拿到好名次,希望就在金山娃那双光脚板上了。电话是朱家旺接的,他回话说:金山娃在家给他爹放驴,从驴背上摔下来,跌断了腿脚,眼下正休学在家,不能参加比赛了。
这事过了些日子,不知怎么就让牛克思知道了,牛克思凭着他的政治敏感,运用阶级斗争的观点,一下子就看出了朱家旺的险恶用心。朱家旺就是朱阎王,打倒阎王解放小鬼。牛克思满怀着一腔子的斗争义愤,把朱家旺批判得一脸青灰。朱家旺自知凭口才他远不是牛克思的对手,就一头扎到他的办公室里,把门窗关紧了,弄两截粉笔头儿把耳朵眼儿也堵了,任凭牛克思在门外满嘴白沫叫骂了半日,他硬是一句也没听着。牛克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