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风还带着暮冬的丝丝凉意，坡上的草儿早已安奈不住成长的冲动纷纷冒出新芽，里维独自一人仰面躺在半山嫩绿的短草间，默默俯瞰着这座被魔法点缀的不夜城。五颜六色的灯火渐渐迷离了疲惫的双眼，纷繁杂乱的思绪慢慢飞上了清幽的远天。
微凉的晚风并不让人感到寒冷，反倒扫去了残留在身上的血火硝烟之气，这也许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如此的放松。没有在神启者中训练时无休止的杀戮，没有在混乱平原上逃亡时的心惊胆战，更没有黑森林夜幕遮蔽下无处不在的危机。
这里很好，真的很好，粗狂豪爽的战士系导师卡夫卡，细心体贴的猎手系导师黛芬妮，外冷内热的银手若依，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善良牧师，就算学院中依然有些小打小闹，可与外面那些毫不留情的杀戮比起来，这里就是天堂。
卡夫卡在仔细检查过里维的伤势确认能够能痊愈后，二话没说就给他安排了半山上一间上好的独立住所，这可算是导师级别的待遇了。为了避免别人的闲话同时也给里维一个安静养伤的空间，他封住了所有在场导师的口，作为战士系的第一导师他的内心可不像外表那样粗狂。
对于里维受伤的原因他在听到若依的一句“意外误伤”后便点点头没有再多问，这种近乎敷衍的态度反倒让里维对他好感大增，说实话他也不太愿意去欺骗这位未来的总导师。
他不知道的是进入学院的学员哪个不是被查的干干净净，连小时候尿过几次床都被纪录在个人档案中作为参考与评定。而他的档案却很简单，有任教十余年的导师卡夫卡做担保，直接一份保密级别为“S”的空白档案就挂在了里维身上，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卡夫卡在没有告知里维的情况下偷偷做的，他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卖给里维人情让他觉得亏欠自己什么。他看中的是里维的潜力，不需要里维感恩戴德，他自信在自己的教导下里维会成长为战士系最出色的学员，而那时他自然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至于半山的独立住宅，就全当是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给里维行了个方便。
里维也有想过这些问题，可卡夫卡的善意是显而易见的，在不清楚自己的底细之前，他可不认为一位大导师会在一个普通学员身上图谋什么，反正如今已经顺利进入了学院，那些烦人的小问题便不再考虑了，先安安静静呆在战士系养伤就好。
自己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已经魔化的左眼，说是魔化其实圣灵大陆上与恶魔签订平等契约的人能有多少？或许一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普通人别说看见，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人类魔化后的变化，哪里能看出端倪。唯一需要担心的还是那些强者，那些真正站在这片大陆顶端的人，不过他们又哪里会去关注一个名声不显微不足道的小学员？
大陆上因为修习各种古怪技能，秘传魔法，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多了去了，里维变化的仅仅是一只血色的左眼，要和他们放在一起比一比不要太正常。说是自己的血脉变异，或是修习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技能？这些话一般人只要不太在意都可以敷衍过去，正真的危机其实还是来自于自身。
他依然清楚的记得恶魔所说过的话“每当激发一次血脉之力灵魂契约就会松动一分，你的身体也会逐渐向我们恶魔更靠近一分，最终的结果是契约崩坏，而我的气息被世界规则彻底发现，最后便是一起死亡。”
这并不是真相，以恶魔的狡诈里维可不相信它会说实话。更有可能的是灵魂契约失效，而自己的灵魂将会失去契约的保护被恶魔永远的吞噬，从今以后自己将不复存在。就算这些都只是推论，是一种假设，一种未来会发生的可能，可胸口那个缓缓流转的黑洞不会骗人，自己，其实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聪明的小家伙，你的猜测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一道戏谑的声音在脑海中无端响起。
要是换做旁人或许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可是里维并没有如此，只是对于恶魔的存在更加警惕了几分。
“这就是它所说的激发力量后会陷入的‘沉睡’？”里维内心一声冷哼，不禁想到。
“啧啧，我没有睡着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嘛！这样我们才会更安全些。”恶魔对于里维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
“你能洞悉我的思想？”里维冷声问道。
“这只能怪你还太弱小，只要，我想想，按照你们大陆上实力的划分到了五阶左右，或许我就做不到了。”恶魔的话语听起来似是而非。
“你还想要什么？”里维的手不自觉的按在了胸口的黑洞上，那是为了自由付出的代价。
“嘿嘿，在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吗？”恶魔的笑声很沙哑，又带着几分诡异，很难听。
“已经没有了，除非你想要我的命。”里维说起自己的生命时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一样。
“不不不，我的孩子，我怎么会想要你的命呢？你死了，我也就死了，这么愚蠢的事情我可不会做，我现在找你是觉得如今你安全了，而有些事你应该也有时间去考虑了，这对于你我都有好处，很大的好处。”恶魔的话语总是那么诱人。
“不用了，我不想知道。”对于恶魔的话里维现在是打心底里不敢相信，索性就不予理会。
“哼，这可由不得你，况且听完之后你或许会改变主意呢？”恶魔语气忽然变得强硬起来，随后又变成了软绵绵地诱导，不得不说恶魔这个种族的善变被它发挥得淋漓尽致。
里维皱了皱眉，没有吭声，恶魔也完全不拿他的态度当回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就像一个啰嗦的老人，开始了絮絮叨叨的回忆：
“在上古，或许是更久远的年代，没有人类，没有恶魔，没有异种与魔兽，有的只是巨龙和强大的源生生命。传说他们的生命近乎永恒，可无尽岁月过去了，巨龙逐渐淡出了历史的舞台，源生生命也成为了秘典中的文字，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不朽的。我们魔族诞生于破灭纪元的末期，而人类则崛起于光明纪元中期，期间无数异种与魔兽的崛起纷纷被人类跟恶魔所镇杀，如今残存的子嗣只能蜷缩在世界的边边角角。可它们并没有绝迹，我所知道的包括异虫，吸血鬼，食人魔等等种族的聚居地就不下百个，而古老的世界公敌默克多人与亡灵巫妖依然存在于不为人知的绝地。”说道这里恶魔顿了顿，似乎在给里维一个消化接收信息的时间，毕竟魔族的历史可比人类久远的多，所知道的隐秘也远远不是人类史书中所能记载下来的。
“默克多人，深褐色的眼睛，鹰钩般的高挺鼻梁，冷静，睿智，永远都是那么严谨与一丝不苟，认为自己才是最高贵的生命，其他种族包括巨龙在内，都没有存在于世界的价值。他们建立了古老的机械帝国，以远超于现代的导力文明，创造了差点灭绝所有种族的魔法武器。”想到这里里维不自觉的心中一颤，这些上古的辛秘他也只在神启者的古籍中读到过默克多人的描述，其余的还一无所知，可仅仅从恶魔透露出的信息来看，这个世界所面临的危机还远远不止默克多人一个。可恶魔和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呢？自己对于庞大的世界来说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亿万分之一，是历史中毫不起眼的一粒尘埃，难道要自己拯救世界？恶魔会喜欢做这种事？
果然，在读懂里维心中所想后恶魔的虚影在他脑海中摇了摇头继续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做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忘掉那些可笑的想法吧，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世界有多大，而许多事并不是我们自身所能左右的。就算是我也仅仅是魔族中的一名大君，就相当于你们人类当中的一方王侯，可魔族的地域比你们人类的宽广太多了，向我这样的魔君也足有上千。我同样有自己的领地也有自己的子民，如今我不在了，要不了多久也许就会被发现留在密室中的仅仅是一具空空的躯壳，其它魔君会毫不犹豫的发起进攻，占领我的土地，奴役我的子民，如果我死了，可比你想象中要失去得多的多，所以我不能死。”
这是恶魔第一次对里维谈及自身的状况，对于恶魔的世界里维知之甚少，甚至在此之前还不知道魔族拥有比人类更加庞大的世界，也有国家，也有子民，可这些恶魔的死活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作为一名人类，里维很难去同情一个妄图控制自己的恶魔。
“我知道你很困惑，可你要明白如果你死了我会死，那么我死了，你就能独活？”
一直以来里维似乎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因为恶魔只是一团隐藏在自己脑海中的灵魂，自己死了他自然会死，另一方面恶魔所展现出的强大血脉与凶狠狡诈怎么也不会和死亡搭上边，要死也是自己被它吞噬而死，而且它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要死了吗？只要回归我的躯体，要不了多久我的灵魂就会稳固下来，就像从前一样强大，只是在契约与世界规则双重的作用下我无法以灵魂状态回到魔族而已。你以为我激发血脉之力的血液从何而来？你知道自己胸口那个黑洞通向何处？”
瞬间，一股冰冷的感觉遍及全身上下，里维再也不能安静地躺着了，“唰”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已经明白了问题的关键，自己的灵魂与恶魔的纠缠在一起，自己的身体岂不是也与恶魔的身躯连通了？如果恶魔的身躯出事的话，那自己……
所有的环节都想通了，自己血液中那种陌生的感觉，曾今脑海中闪现过的血色大地，还有那胸口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洞，那是人类世界与恶魔世界的通道。说不定哪一天一头强大的恶魔就会撕裂自己的身躯从黑洞中出现，这样的场面光是想想就可怕。对了，身躯连通的话恶魔的血怎么也是红色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所有八阶恶魔的血液都是红色的，只有那些血脉不纯净的低等恶魔血液才会呈现出各种奇怪的颜色。”
“人类也是红色的。”里维用陈述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可这明显是一个疑问。
“你真想知道？”恶魔对于里维的疑问一点也不意外。
“还能有什么更可怕的吗？”自己在这一晚上知道了这么多可怕的事精神已经有些麻木了。
“比如说人类也是恶魔？”恶魔用疑问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可这明显是一种陈述。
“不可能！”里维当即就想反驳。
可恶魔根本就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你以为人类的那些阴险，狡诈，贪婪，凶残是跟谁学的？不，他们不需要去学，因为那根本就是扎根在血脉最深处人类的本性！人类原本就是恶魔皇族在上古的一个分支！在光明纪元初期，魔族中最聪明的萨耶魔因为数量众多被其它魔族视为威胁所排挤，虽然没有强大的武力，瘦弱的萨耶魔却以无以伦比的智慧在其它族群的围攻中打开了界域之门，逃到了现在你们的这片大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类忘记那段历史，可魔族的典籍中清楚地记录了萨耶魔逃离大陆的时间，而人类在光明纪元初期诞生的文明以及在中期崛起的历史与魔族记载的时间刚好吻合。放眼大陆，除了消失的萨耶魔和崛起的人类，还有什么种族有这样的智慧？”
“人类是恶魔皇族的一个分支！”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里维脑海中响起，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可是想到里贝卡满脸笑意地喂自己吃下毒药，洛英皇室为了利益让英雄无声消逝，就连那个一脸呆样的公主也知道伪装成女仆而不是端坐在马车中，再加上人类历史中无数为了权力金钱的阴谋诡计，这一切都让他无从辩驳，让他心寒。
相比于头脑简单的兽人，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地精，满脑子荒淫的亚龙人，人类的确在某些方面要超过它们太多太多。原来吟游诗人们常说的“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恶魔”并不是增添故事情趣的戏言，原来，我们根本就是恶魔。从它们的身上获取素材，挖取它们的魔核，奴役贩卖它们的子嗣，或许在其它种族眼里，人类，早已经是恶魔的代名词了。
这一发现让里维感到沮丧，无关乎种族生存的法则，只是对于人类的所作所为感到悲哀，会痛恨恶魔残暴的人类，什么时候痛恨过自己？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与恶魔有何异？这也印证着恶魔的那句话，人类源自于恶魔。
“好了，小子，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要你一个人在那儿自怨自艾的，我们同命相连，下面的话你给我听好了，我没必要骗你，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恶魔晃了晃虚幻的手指，让里维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缓缓说道：“我的确是在不久之后可以将你的灵魂给吞噬，但那时最糟糕的结果，不到最后一刻我可不想这样。要知道我们血脉相连的关系并不会因此而中断，我在魔族的躯体死亡你的身体依然会失去生机，我也依然无法独自回到魔界，所以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好处。而现在还有一个办法，找到源生生命，用它们的血液来替换我们的血液，从而将我们的魂体分离。源生生命的特殊存在使得它们每一个的血液都具有规则的唯一性，它们每一个都代表一个物种的起源，找到它们，就可以完美的解除灵魂契约。”
恶魔的话语大大颠覆了书中描述过无数遍的灵魂契约永恒定律，可正是因为需要源生生命血液这样的苛刻条件才又让它增添了几分可信度。源生生命何等稀有，在此之前里维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生命存在，神启者们可没有各大势力那样丰厚的底蕴有秘典可供参阅。
“那么，在哪里才可以找到源生生命呢？”里维不禁问道。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在大陆南方的沙漠中有一座穹星塔，你要是能够进去或许可以找到想要的答案。”恶魔显得有些无奈，毕竟如今还活着的源生生命哪个会轻易暴露自己，只有通过特殊的手段才能找到它们。
“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里维问道。
“也许一天，也许好几年，谁知道呢，不过绝对不能超过十年，每过十年魔族都会有一次所有魔君的聚头会议，如果我没有去又没有任何消息一定会引起它们的注意。幸运的是上一次会议是在几个月前，最好的情况下我们还有整整十年时间，小子，好好祈祷吧。”恶魔幸幸道。
“你会信光明女神？”
“哦，该死的，我怎么会信那个****养的娘们儿！还是别祈祷了，她可不会给我们带来好运，记住我说的话，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别翻了。现在我可真的要好好去睡上一觉了，没什么问题别叫我。”恶魔的声音难得透露出一丝疲惫，看来血脉激发并不是对它完全没有影响。
事到如今里维也算是大半相信恶魔所说的话了，毕竟先前它也承认了要吞噬自己灵魂的打算。但那并不符合恶魔的利益，曾经的魔族大君又岂能甘心一直滞留在人类世界一个小小少年的身躯中。这样将相互的筹码摆放在明面上的做法反倒让里维放心了几分，至少自己对于恶魔来说存在是有价值的，足够的价值不会被任何一方给轻易放弃，这可比空口说一万句“我信你”要可信得多。
“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里维的问话并不怎么客气，也许是有了说话的底气，也许恶魔也不会在意这样直接的问话方式，总之它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玛诺斯?菲卡杜因，好好记住吧小子，只要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呼唤我吧，同时记得奉上自己的灵魂……”恶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脑海中的巨大虚影化为了虚无。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里维无奈地耸了耸肩，重新躺了下来。
天空中闪亮的启明星，夜风中“沙沙”作响的青草，四周不知名小虫的鸣唱，远方城市里五颜六色的灯火，银色的月光伴着微风轻轻抚着少年那年轻却不失坚毅的面庞。这一切都在夜空下汇聚成一幅安静祥和的画卷，直到一缕俏皮的发丝出现在眼前，虫鸣声微微一顿又响了起来好像叫得更欢了，她的到来给这幅画卷又添了一分生气。
“你怎么来了？”里维有些惊讶。
“白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拿第一嘛，我晚上睡不着，想了想还是打算过来告诉你，没想到你不在屋里养伤，到躺到这里来了。”若依站在里维身后弯下腰双手扶膝看着他，原本被束起的长发不知何时被解开了，黑色的长发映着银色的月光愈发闪亮，几缕调皮的头发乘着微风划过里维的脸庞让他觉得有些痒痒，不禁用手摸了摸。
里维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若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恼怒，只是轻轻挪步来到了他身侧，随后正色道：“我要进入时空漩涡找到父亲离开的原因，这个漩涡五阶以上的强者无法进入，而且异常危险，只有冠军小队才可获得一次机会，因为开启代价太高。”
她说的很简单，没有忒长的描述。
“恩。”里维的回答更简单。
“你就不想再问些别的？比如危险是……哎！？”若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里维一把拉住手臂跌坐在身旁的草地上。其实以若依的实力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面对一个熟悉的病人谁还会警惕这些。里维伸出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将若依接下来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出于对里维的信任她还是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里维依然一句话没说，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天空。或许是坐的久了感觉累了，若依也干脆拢了拢头发像他一样躺在了一旁的草地上，二人无言。
今后要面对的困难太多了，神启者的追杀，赤焰佣兵团的堵截，找寻传说中的源生生命，前往魔界夺取马诺斯的躯体，还有那些隐隐浮现波及世界的危机。若依所面对的问题也许仅仅是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一小步，何必再谈，这样的夜晚就安安静静的享受吧，不用再去理会那些恼人的麻烦。
余光微微撇向若依，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银色的铠甲上下轻轻起伏着，她，也很累了吧。里维微微一笑，双手枕着头，看着远处的无尽星空也慢慢闭上了双眼，无比放松。
也许唯有此刻，他，才第一次真正活得像一个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