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的雪渐渐消了,但依旧留着大大小小的冰痕,教学楼后面阳光的背侧,路上和草丛里,也都如此。北风呼呼地狂啸着。像这种天气,我是一定会躲在教室里藏得严严实实的,不想再感冒了。
我透过窗户望着操场:“晓吉,今天这样,还能比赛么?”“怎么不能比?学校喇叭没说取消就肯定照常。”“那操场一脚一个冰坑,就叫学生在上面跑?”我惊讶地质问着晓吉。“谁说搁操场上跑了,咱们是绕着教学楼,在甬道上跑一圈,正好一千米。”听了晓吉的解释我更不敢往下想了:“在甬道跑?就这大风天,地上全是冰……”“怎么你今天跑啊?”阿尤问我。“嗯。”我似乎有种要赴死的感觉。“反正没我什么事,给你们加油就行了。”阿尤一边幸灾乐祸的笑着。
虽说班级里有男女两个体委,很明显这次班里长跑是女体委张罗的,这一个名额也是她强“送”给我的。“这两条大长腿,你不跑不可惜了……”女体委在上午临赛前还叮嘱着:“中午吃饱了,别下午到跑赛没劲了,咱班这次就指望你了……”“好好好,一切都听你的!”我实在没法拒绝了,只是担心这风……
中午,我竟然真傻了吧唧地听了话吃得饱饱的,不是正常的饭量,是吃到吃不下去了。
出了食堂,步子都迈不快,不行,有点晕,得回去眯一会。根本就睡不着,闭着眼睛也一直担心。
“参加一二。九的,都出来吧,热身了。”女体委小声地挨个招呼着我们。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她发给我们一人一件运动员的训练背心:“都把这个套上,这是咱班的。”“艾我去,这么正儿八经。”我接过了背心比量了一下:“这也太小了吧!”“那也得穿,不穿不让你跑。”女体委叮嘱着,没想到平时嬉皮笑脸的她,今天态度这么认真,看来班里很重视啊!
“走咱们先去操场热身。”女体委带着班里的男男女女这就要下楼,我依旧靠着窗边的暖气。“你怎么不下去?不热身了?”大家诧异地回头,担心我有情况。“热什么热,就这最暖和,现在出去没等跑就冻成机器人了,你们先下去吧,一会我去找你们。”看我恋恋不舍:大家也没强逼我一起下去。“我们就在……等你。”
“行,你们去吧,”我笑呵呵地挥着手,把他们送走了。
一静下来,就没那么轻松了,时不时会想着梦,她劝过我不要逞强,可她的好闺蜜也当着她的面给我做了主。要不要跑……
跑!梦一直不理我,这一回就算顶着大风,我也要跑,就算遭罪,我也要跑,别人都能撑下来,我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感觉时候差不多了,不紧不慢地下了楼,刚到楼门口,女体委急冲冲地跟我撞个正着:“怎么了,你不去热身了?跑回来干什么?”“找你呢,人都齐了,就差你了,老师都急完了。”拽着我就往外跑。“你这真是大姑娘出嫁……”“我第几棒,不会是第一棒吧?”“不是,我第六棒,你第七棒,放心,我使劲跑,多领先点,给你减轻点压力。”听着这话,一身不得劲,什么时候轮到妹子给我减轻压力了。
学校门口的起点,全是人,大多在风中打着哆嗦,也有几个不怕冷的在外面脱了穿,穿了脱。看来俺是耍大牌了。“老师,我找到他了。”小眼睛转了一圈,发现了我们:“你跑哪去了?叫我们好个找,赶紧准备吧。”小眼睛似乎很不爽。
没过多久,一个干事拿着枪过来了。“啪,啪”放了两枪,给身边的学生吓得一蹦一蹦。我在嘴里对着口型骂着。
“都准备好了没?来,咱们马上就开始了,各个班第一棒,都到白线这集合。”勇士们出去了,我心里也忐忑着。数不过来,学生老师加一起能有几百人,聚焦着他们。
“各就各位,预备……”停了差不多两秒。嗯?干事死了?大家质疑的目光全落在了干事身上。这个个子不高一脸凶相留着个小胡子的家伙,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枪,自言自语:“什么玩应,刚才还好使,这怎么了?”一群人紧张的心一起放下的时候,果然还是感觉挺沉的。
“行不行了?”“不行扣分来。”有人干脆起哄了。
“等会,等会,我再去换一把,别着急。”
过了一会,“来日方长”又拎着一把枪来了,交给了小胡子。大家都堵上了耳朵,担心小胡子突然试枪。小胡子拿过枪,没按套路来,直接:“各就各位,啪。”站在起跑线上的有些哥们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些已经跑出去差不多七八米了。“有人抢跑”,一些同学爆出声。大家再次聚焦在拿枪的干事身上。还是小眼睛反应的快:“哪什么抢跑,赶紧跑吧。”这时候领先的都已经跑出去二三十米了,比赛就这么戏剧性的开始了。大家将会从大门处,顺着甬道笔直地冲到学校的厕所处,然后向左拐,经过学校的一食堂冲到学校的另一个厕所处,然后再左拐,沿着寝室楼冲出来,大家就会看到运动员们谁班排在第几名了,远隔几百米,大家看见了运动员便会不停地加油,仿佛迎接英雄一般。
我在风中享受着临死前最后的安逸。盘算着,这距离倒也不长,这甬道是水泥地面,摩擦力要比土操场大,更容易加速和变向,只不过冻得硬邦邦的,踩实惠了,鞋底薄的肯定震脚,要是哪下子真赶上寸点儿,就完了,而且说不准哪块就是冰面,想照顾速度,又保证不摔,并不简单。
也不知道是哪个班的第一棒,率先拐出了第二个厕所。
“哪个班的?”
“看不清楚。”
“等再过来点”。
“呀,是咱班的。”某些人欢呼雀跃。
“看后面是哪个班的?”等了不知道多久。
“第二呢?”
“第二哪去了?”这成了大家异口同声的话题。焦急地等待着。
“出来了,出来了……”
“第二,第三,第四……”一帮子人都拐了出来,突然感觉不太正常,他们刚进入我们的视野,突然拼命地加速。
“早干什么了,才冲。”有人抱怨着。不只是着急,感觉简直是有仇一样,气哄哄地玩命追着前面的第一,就像一伙人追一个人揍一样。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啊。”
“我去,这帮人怎么了?”大家都愣了,前面的第一这时候已经拉开后面能有二百多米的差距,这也太大了吧……
第一边跑边笑,还时不时的回头轻松地看着后面的差距。领先班级的第二棒接过了棒子,不慌不忙轻轻松松地出发了。我们又是着急,又是羡慕。“快点,加油。就差几步了,加油。”
大部队一个个都回来了,贴心的同学和老师,各自为自己班级的运动员披上的衣服御寒。
“怎么事?怎么能叫第一拉这么多,怎么跑的?”
“这怎么追?”
“你这速度怎么还能叫他拉这么多?”班里的人质问着。第二刚回来的双手杵着膝盖,披着大衣,一边喘一边说:“我们跑到食堂……那块儿,都摔了,就这小子,滑着冰,溜过去的,跟俺们气完了,俺们后面都商量好了,追上非揍他一顿。”说完这哥们也不休息了,掀开大衣,和其他几个班的哥们找第一算账去了,第一名那小子发现情况不对,赶紧向教学楼里狂奔。
第一已经没什么悬念了,后面的竞争格外激烈。我已经记不得到最后班级拿了第几名,只记得当女体委,气喘吁吁,基本上在我看来怕是奄奄一息地把棒交给我的时候,也不管和大家有多少情谊,就算都拿我当外人也无所谓,我一定要把名次给追回来。我以正常的速度冲了出去,边冲心里边骂:谁特么出的馊主意,非得大冬天弄这么个长跑,放春暖花开的时候比不行啊!这能跑出个什么水平?
不费力地跑到了第一个厕所拐角处,转过九十度,就打算在这里追人了,听第一棒哥们这么一说,大家心里都有了数,这个地方不小心是会出事的,但最可怕的还不是冰面,从第一个厕所到第二个厕所中间经过食堂的这条路,我刚一转头,呼呼的大北风就迎着脸顶过来了,加上地上的冰,这哪还能跑,简直就是寸步难行,看着前面有个哥们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摔倒了,我就纳闷那第一是怎么滑的,这断断续续的冰条也不是完全连着的,而且里面藏着各种坑坑洼洼的陷阱,要是一味任在冰上滑,可能根本滑不了多远,就算到了没冰的地方也不敢用跑的,前面还有冰,刹不住肯定还得摔。我很小心地在冰上蹭着,侧着头,不敢张嘴,迎着风的校服变成了一把大伞,旁边一哥们跟着滑。“唉,唉。”这哥们眼瞅着要倒,我立马伸手把他稳住,自己也差点摔了。
“谢谢啊。哥们。”
“没事,赶紧跑完这段得了,前面没冰了咱就能冲了。”
“嗯。”
过了冰面,没想到刚才被我扶了一把的哥们来了什么彪劲,像突然有了信仰一样往前冲,用不用这么玩命?一点面子都不给。边跑边愣的我也火了,也不管呛了多少风,肚子里面的饭消没消化了。等我冲完了第三阶段,第四阶段是从篮球场的一端通向大门的宽敞大道,这时只听见大家的加油声,但我的气不只是不匀,简直是喘不上来了,背着阳光,仰着头,眼睛里白了,白到什么也看不到了,仿佛在梦里飘,使不上劲,即便是顺风。这是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简直是运动生涯的耻辱,在东港,丢大人了!到了终点,已经像个牲口一样的在喘了,似乎有班里的同学还是小眼睛我也记不得了还埋怨着:“最后那段你怎么不冲呢,你要是冲最起码还能追上两个。”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无人的空白区域,那里是一片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小磊给我披上了一件衣服,对,是那件我爹花五十块钱给我买的夹克,怎么会到他手上了,看样是他专门从教室里拿出来的。“你怎么在这?”我费劲地逼出这么一句。“老师叫我下来帮忙,我看见你过来了,就赶紧追过来了。”我说不出话,点着头。“呕……”一口吐到了地上。“够意思!”小磊突然发觉不对:“这是咱班分担区!”“走,我带你上别的班分担区吐。”我无奈地被他拉倒另一片停车处。小磊不停地拍着我的后背,换做是我自己照顾自己都不会像他那么周到,不惜力地反复拍着:“好点没?”摇摇头,说不出话,刚酝酿着要吐,又回去了。倒腾了一会,终于又一滩。这下似乎轻松多了,我无力地抬起头,只剩下眼神还挣扎着远远看一眼又低了下去。“比赛也结束了?”“嗯,完事了,大家差不多都回去了。”小磊跟班主任打了招呼,留下来继续照顾我。就在这冷冷无情的风中,没有梦,只有一个哥们,小磊。那一刻,我的心比冰冷的空气还要凉。真的可以这么无情……
我有些后悔地偷偷留下了泪,埋怨着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遭这份罪,最后还被责怪了。小磊只是看着,也许他不知道为什么,也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我不会说。“你冷不冷?”我头转向他问了一句,又无力地耷拉回来。“还行,我倒没什么,就怕你受不了。”“那陪我多呆一会吧。”我已经不在乎体外的什么寒风了,在我看来那都是暖的。
就这么在风中杵着双膝至少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吐了好几波之后,还会不会再吐。小磊担心地对我说:“走吧,一会上政治了,这节课老师讲卷子,还是早点回去吧。”“是。”我点了点头,“不能再耽误了。”小磊扶着我真是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教学楼,进了楼,觉得暖了许多,小磊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递给我,“要是再吐用这个。”我笑了笑:“没事了。”还是接过了塑料袋,攥在手里。
根本无视什么老师还是同学,我直着眼睛,像个痴呆一样寻着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了,后面跟着的小磊,和前排几个热心的同学跟老师解释着。政治老师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没指责什么:“回来晚的同学,把前两天考的卷子,拿出来,咱们继续讲……”
我低头翻着卷子,还没反应过来,呕……,又是一口,吐得桌子,书包,地面都是,缓了两秒觉得因该没事了吧。“吐了!”“艾玛,吐了!”大家关心的口吻和心疼的眼神都朝我而来,但梦,没有回头。政治老师见状问我:“你行不行,要是不行,我给你假,出去吐利索了,再回来。”我刚摇摇头说:“不……”捂着嘴感觉不对劲,起身出了教室,冲向水房。
在水房一个人偷偷地哭了……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