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弥又是一阵跌跌撞撞,匆忙间只能勉强看清脚底的路。只觉得被他拽着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身旁的一扇门一开,她被人大力推了进去。一时不察,小弥慌乱间“砰”地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刚刚受伤的右手臂又是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门外传来了“喀”的一声锁门声。她小心地坐起身来,低头卷起袖子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右手的手臂全都不同程度地擦破了皮,看起来血淋淋的,相当悲惨。
她轻轻用嘴吹了吹伤口,又把袖子放了下来,然后警惕地站起身来,打量自己置身的这间屋子。只见屋子不大,四四方方,与刚刚那间几乎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这里只有她自己,除此之外,屋内别无他物。
许是很久没有人迹,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冷飕飕的,地上墙上都包裹着冰冷的砖头水泥,让人看着就心里发寒。小弥抱着手臂,站在空空荡荡的屋里,一缕悲意突然泛上心头,如同一只巨大的船桨,搅翻在她的心海,让一直以来故作坚强的她忽然间不平静了起来。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告诫自己不要悲伤,不要懦弱,不要放弃。可近日来发生的所有不平事,就像过电影一般在她的脑海中回放,搅扰得她不得安宁。
小弥退到了墙角处,找了个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然后坐在那里蜷缩了起来。盯着自己的脚尖,她努力劝慰自己还有希望,事情一定不会就这么结束。她想起了很多人,想到为了她肯豁出命去的无悔。可接着,无悔的父亲——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那坑坑洼洼的脸,和脸上那副蜡黄无神的眼睛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又想起了江吟月,可今日与张少爷的对垒让她陡然间明白了一件事:她和他们那样的少爷,是完全不平等的。少爷们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间决定拯救一个人,或是毁灭一个人。在这样的绝对权威面前,她的力量与奢求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渺小可笑。不,她不敢去指望这样的一个人,也不敢奢求他的善心会再一次发在她的身上。
心里闷闷苦苦的,滞涩坠胀,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屈辱和难过。小弥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世界会在顷刻间变成这样一副样子。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世道悲苦,可她独一人活得自由自在。人情冷漠,可她并不需要这些虚伪的东西,她的世界干净得就像是一片湖,一方净土,一片落叶。而她飞翔其中,不亦乐乎。
可自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小弥问自己。然后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那样一幅美丽的画卷。画上是一个小巧雅致的庭院,面前有一座屋宇高高的楼阁,木制的门窗紧闭着,上面反射出一层金色的光。屋檐下挂着一轮橘黄色的光球,温馨而伤感,像是充满了眷恋。一只鸟儿从檐下飞出,尾羽墨黑,轻盈矫捷。然后那门开了……
小弥忽然咬住了唇,打断了思绪,不想再想下去。不知多少次,在她迷惘难过的时候,这幅美好的幻想都是她坚持下去的力量。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想起这幅画面了。因为在现实的卑劣和丑恶之下,这幅画卷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就像是她心底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那一点小心思,那一点小憧憬,曾被她看作是那样的圣洁,到头来却像是神坛上一尊泥塑的菩萨,拈花浅笑,用看透一切的佛眼,嘲讽她的痴狂。
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屋里也渐渐变成了纯黑,小弥的心就像是在被一千个人在同时凌迟着。几种毫不相干的情绪同时激荡在她的胸腔里,让她招架不来。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没过多久,门外忽然由远及近,响起了军靴踢踢踏踏的声音。
接着,两道人声响起。
其中一个问道:“佘看守回来了?”
“嗯,”另一个答道,小弥的心随着他的回答猛地落了下去,“刚刚回来,跟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似的,没人知道他干吗去了。”
“部长这次好想要有大动作了!”另一个人又说,“这次邀江太尉来,不就是为了要商量对付黄尚宫和白将军的事儿吗?看来他们是在做什么准备。”
“应该是!不过这样的事咱们也不够格知道。还是先把屋里头的这个带去吧。”顿了顿,他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个佘看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又要死人了……”
随着他们的说话,小弥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被冰冻了一般,手脚冰凉。听着大门上的锁被一点点打开,她心里像是咆哮着一只巨兽,在拼命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屋门陡得一开,一道不太强的光线随之射了进来。那两人先是在屋里张望了一下,然后注意到了缩在屋角的她,就大踏步向她走来。
小弥只觉得两堵高大的墙向着自己渐渐移来,遮挡了所有的光线。她那可怜的小世界正在被人无情地摧毁和冲坏。她紧紧地抱着双手,想尽力守住自己的最后一方阵地,嘴里喃喃地道:“不……不……”可那两个看守一人一只胳膊,“腾”地一下就把她原地拽了起来。其中一个撂了一句:“少废话!”然后就拉着她,朝着屋门外走去。
小弥拗着手被他们拖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的门扉一间间与她擦肩而过,就像她生命的段段过往,正在与她一一告别。渐渐的,走廊已经望得到头。小弥知道,尽头处就是那间等待着她受尽折辱,然后香消玉殒的小屋。她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这时忽的一下,全都爆发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挣脱了那两名看守的钳制,然后拔腿就向后跑去。那两个看守先是一愣,接着匆忙朝着她的方向追了过去。这里地处偏僻,整条走廊里空空旷旷的,只有小弥慌乱的脚步声,和着那两个看守龇牙咧嘴的呼叫和威胁。
小弥对他们的喊话充耳不闻,只一味向前迈动着有力的双腿。平日里的磨砺和常年暗夜里的奔走此刻发挥了优势,小弥一路狂奔,竟能始终保持在那两名看守身前七八步的位置。
眼见着前方有一个岔路口,小弥一闪身,飞速转了过去。那两个看守刹车不及,双双滑倒在地,再站起身来时,只见小弥的身影在前方的拐角处一闪,就不见了。两人顿时大惊,拼命追赶过去,只见小弥奔跑在一条靠窗的走廊上,外面就是张部长家的外院。而走廊的尽头是一堵光秃秃的白墙——这条路是条死胡同。
两个看守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跑动的频率也慢了下来。其中一个甚至冲着前方大喊道:“别再跑了,再跑你也跑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另一个刚要随声附和,忽然脸色猛地一变,接着满眼惊恐地加速向前冲去——小弥竟没有跑到路的尽头,而是在中途忽然拧开了左手边一扇嵌在墙里的,通往外院的小门,随之冲进了外面暗黑的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