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
棋盘后立着的梅花红木屏风却传出一丝极清雅的声音：“错与不错，你自己应当最清楚，他们也不会怪你。“
萧辰远倒是有些意外：“这些年倒是从你嘴里说出你对我最为友好的话了。“
屏风后的男子缓缓走出，一身水蓝锦衣神采飞扬，淡远悠长，倒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态：“是么？在下可是淮南第一公子，有失身份的事我断不会做的，如果真是言语上得罪了某些人，也只能说其人可诛，其心可灭！“
萧辰远眸色深沉，看向来人，停了片刻清冷道：“都过了这么多年，黎彻，你还是那么恨我？“
“是。我知道你还为她恨我，怪我！这也难怪，若非是我，她们都不会死。这，是我欠你的。“
黎彻一下子便似乎被扯向十多年前的血雨腥风，那一夜，还来不及多看一眼，便是天人永别。
俊雅如玉的脸顿时变得狰狞，看向坐卧的这个男人，说不出的恨意。
至少五年前，还想怎样杀了他怎样最快的法子，一张脸俊俏风流的脸顿时看向他冰冷阴沉：“那件事的此中关节，孰是孰非我早已不想论断，我说过，我只想带着杬儿和孩子去过清净的日子，是，你将无辜的人一个个卷入，把本该不死或应该死的人都拖入了地狱，只是该死的人都没死。而你却是最该死的人！恨？你知道我早就想杀了你。“
萧辰远无力辩驳，深深一叹，满目悲凉：“是，我错了，你也应该恨我，我想，在了结了当年诸事的本应该死的那些人后，再来杀了我这个罪孽深重的罪魁祸首吧。这样，在我死后下了地狱也会感到一丝心安。“
黎彻逐渐平息了心境，转身看向窗子上摇曳风中的竹帘：“我们没有已经后路可退，既然早该尘埃落定的事，一等便就是十多年又如何，当自己妻儿的血溅上自己的脸，在那时，我才知什么叫做痛入骨髓，何谓恨！”
“言殊他们可以争着去死，因为他们不仅不怕死，不仅是仇恨，还有忠诚！而我，则只有一个目的，所以是不管我有多想杀你，你的命都不是属于自己，而是那些沉寂黄泉被冤死的铮铮白骨……”
“多谢你还愿意与我并肩作战。“
复而神思悠远，沉闷而荒凉：’你知道，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事情也已经偏离了我们的最初的设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下这盘棋时千万不要想着如何杀得对方无力还手，我们要做一个看着下棋的人。“
黎彻很难说自己不再恨他，这个可以将千万人的生死把握手中犹如清盘的棋子，天纵绝才圣洁如辰，却可以转手血染一方天地却不动生色，这样俊朗飘然的谦谦君子的人，也可以为将所有不相干的人，事，物卷入他一手制造的血雨腥风而沉入地狱。
他厌恶这样的人，憎恨这样的人，真是可笑这个他无比厌恶又深深憎恨的人与他同样憎恨。
这个叫萧辰远的男子。
哦，不，不对！应该叫他的萧景澈！
那个死去沉寂多年绝美的天纵少年，只是他更喜欢那个明朗爱笑，豪气干云的俊雅少年，而不是在这里阴沉着算计着朝堂，算计着活人，算计着死人，算计着天下，算计着本是属于他却又不属于他的一切。
亦或，是他自己……
黎彻不发一语，默默离开，这种沉默在十多年前同样有过，这是言殊告诉萧辰远的。萧辰远眼扫向转身离开的黎彻，所有人都明白，他再也做不了当初那个与之并肩之才的状元才子，更不是当初那个还会谈笑风生的意气书生。
他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事。
可为何再看他离去的背影，自己心头，竟会一痛无尽荒凉，或者是像极了那个雨夜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自己。
门外侯了许久的一声玄黑的男子，待黎彻走远，看向没有任何知会的主子，复又将头低下。
里面一道极为纯净又锤强有力的声音传来：“戟儿，你来了。等多久了。“
恭谨侯了许久的男子立刻回道：“先生，没多久。只是三个时辰而已，不需先生挂念。“一张脸无喜无悲，冰冷如刀，字字锋利果决。
“先生，想死得人都来了。“
萧辰远起身，缓缓走向门前早侯的男子，明明才不过二十岁的孩子，与卫家那个公子差不了多少，却是老气横秋，傲气十足，单单只为等候自己一句话，可以无声无息静侯达两个时辰之久，这份韧性和执着就连卫家那个少年都没有的，真不愧是那个老冤家一手调教的人。
“你进来，我看看你，也只在你出生后才见过你，你师傅怎么样？“
男子还是低头，恭谨回道：“师傅说如果先生第一句话问得是他是否安好，那就一定不会是向他问好，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回答先生。“
萧辰远赞许的看向这个叫元戟的男子：“戟儿，你到底是你师傅一手调教出来的，脾气秉性到底得了他的真传，只不过若是你师傅在这儿，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怕是见了我也只有躲着的份了。”
元戟愣了愣，抬头看，这个被师傅称作鬼才的人虽是温润淡笑，气质出尘，嘴角噙着笑意，却不见底，一双眸子的冰冷他看得分明。
“我想你师傅也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以为他至少会留你在身边，这次他是花了大本钱，就连你也舍了出来，你知道接下来你的身上会遭受什么吗？”
元戟沉定，刚烈果决，眼神聚集回神，沉静说道：“师傅说我做了他背后太久的孩子，说一定好好跟着先生，才不负此生。”
萧辰远点了点头，半晌未语。
是么，老冤家？
你连他是谁未曾告诉过他，就让他前来赴死，我是该感谢你的大公无私呢，还是该痛骂你，这般残忍无情？
元戟得到示意，退下。独留一人，品这一方棋局，入无我之境。
事情一旦开始，就定会有结束。
十年轮回，往返来去，既有始终，便是因果。
世人皆畏惧黑暗，死亡，实则生而死，谓之运，以死而生，才是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