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满是泥土掺杂的草香,二三月的天气,确是不太热的。
天高云淡,时不时地飞鸟来来去去。
樾陵城中一如往昔繁华,往来商贾小贩络绎不绝,人流涌动川流不息,高楼林立庄严肃穆,试问这天下间,又有谁处能越过晋国都城的奢靡繁华。
而天下诸国,纷争频起,战乱不休,各国连年征战,百姓举步艰难,唯有晋国国都樾陵,却是令天下各股势力都向往的世外之境。
故而天下诸国,虎视眈眈,而樾陵,更是鱼龙混杂,旦夕间风云变幻,生死不知。
传闻,这晋国国主自幼好武,崇尚武德,虽勇而无谋,但依靠丞相秦允,大将军季晁国力大增,并有意欲吞并天下之势。
武庆元年,晋君一举攻破颍都。
陈,应联军大败,陈国亡,应国也就此衰败,就此,晋国便为中原第一霸主。
虽为第一霸主,而却四面环敌,东黎北齐,南越西陈,互为掣肘,而如今,更有一触即发,万里江河狼烟又起之势。
晋国国都,樾陵。
城门楼前,从远处缓驶来的马车立刻停下,小厮下马,恭谨打开车上蓝褐布帘,车中人顺势下来马车。
城门口一位身着锦蓝缎袍,贵气不凡的英俊少年焦急不安的神色终见舒缓开来,等候已多时,见到多日未见的好友,忙赶上前微笑道:“我的萧兄啊,你可算来了!叫小弟我可好等啊!。”
同与少年等候了多时的公子胥,看见眼前车上来人缓缓下来,一身蓝褐色锦衣,气度不凡,看上去不过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子,却是翩翩绝世,一副沉稳淡雅的悠然姿态,温润如玉,脱俗出尘,绝然孤傲,肌肤白皙,似微微散发着着银光一般,灿烂若天辰明月,揽尽世间一切光华。
这世间竟有如此风姿卓悦的人物,看似单薄文秀,眉宇间却是不怒自威的凌厉之气,眼神清澈淡然,虽只是微微一瞥,自己竟不由镇住,只是呆呆的看着赵珩与之上前攀谈起来。
正暗自猜度这厮是谁,身旁的赵珩已上前转身迎了过来,不由得暗暗细细打量缓缓下车的男子。
要知道赵珩家室显赫,母亲是镇北候秦允胞妹,父亲官拜一品军候,赵家是为整个大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世族大家,朝廷中威望赫赫赵姓一族的世子,平日谁都不放在眼里过,现如今却是另一番恭谨样子,倒让公子胥瞠目结舌,自己更对眼前的明朗公子更是好奇。
萧辰远看着多年不见的赵珩向自己而来,满身华服,珠冠玉带,贵气逼人,一副正儿八经的世族公子规矩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一向顽劣的泼皮猴子,如今倒是仪表堂堂,颇有王侯仪态,再看后边站着的另一位月色锦衣的俊秀的少年公子,便心下了然。
泼皮猴子是难以转性的,可唯独在外,赵珩再不情愿,也会知道轻重,言行举止,半分不会丢了赵府的脸,得失进退也毫不会失掉半分他赵家世子的分寸。
如今再看,几年功夫,果然又长进了些。
赵珩走近,向萧辰远引见了一旁的公子胥,寒暄了几句。
这时,公子胥才知,眼前的男子竟是晋国第一大家萧家的公子澈,少年便负盛名,樾陵城第一大才子,名动天下的绝世之才,文韬武略,天文地理无所不精。
而本是萧家最为看中的接班人,却因不于官阶俗流同污,数年前离京,逍遥隐入江湖之中。
多少人难得见斯一面,却不想自己却得见真颜,公子胥觉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竟会得见如此人物。
不消说自己乍一听这名字心头一跳,那赵珩此番如此,倒也是解释得通了。
不想回来,终究还是回来了……貌似不经意地看了向这樾陵城楼一眼,眼中一抹淡淡地苦涩,却是身旁二人殷殷交谈不曾看见的。
萧辰远对这个地方总是讳莫如深,不愿再多纠葛。
只要临近樾陵,心中便是难忍心痛。
思绪翻滚,往事如潮水袭来,还是这座城,还是那个樾陵,若只是在自己的天辰山庄,那么,一切都只会封锁在这里,只要不会来,心中那份痛就不会那么清晰。
脑中还是当年情景,却早已物是人非。
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萧景澈,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此生机关算尽,在我这儿,你什么也得不到!哈哈!萧景澈,为何我满门惨死,你却还能活着,如此心安理得活着?……”顷刻,女子一口鲜血染红他雪白锦服,他一把抱住她,眼看着她在他怀中死去,此生再无这般更凄厉的诘问。
那一夜,寒风萧瑟,大雨滂沱,注定悲凉此后一切,便如传闻。
今日的萧辰远容色悠远,仿佛把一切都看淡。
自己深知已是避无可避,不管自己当初对错如何,如今,那个人已走了,离开了自己整整十六年,就算是梦,也该醒了。
绮儿,你成功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啊,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于世独活呢。
这些年,他夜夜噩梦,频频惊醒,萧辰远永远忘不了那个他爱到骨子里的女子,到死的那刻,痛苦。怨恨。不甘。望向他的那双眼眸无尽的悲凉,恨毒了他的?眼神他看得清清楚楚……
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那时他方才明了,不是他的,终究不是她的。一切,皆是命罢!
绮儿,若你还在,可还那般怨我?
“萧兄!萧兄?“
赵珩的一声萧兄,一把将萧辰远神外游离在十六年前的梦魇拉了回来,脸上的一抹淡淡的哀伤立刻恢复淡然。
嘴角轻扬,孤傲绝尘,神色淡然,仿佛还是那个当初满身抱负,耀眼光芒的明朗少年。
只是他明白,那些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有些东西,就算再怎么不舍,他始终无法挽回,只好,不见,不念,也就不会那般深刻了。可就算萧辰远想要忘记,再度回到这儿,眼前的一切却实实在在提醒他,十六年前的那场灾难真的发生过。
每每想到这儿,自己的心就好似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
而他,萧辰远……
众人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樾陵第一世家那个清朗少年,无论盛名如何高阙,他都是断送了数千条性命的刽子手。
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他不能。
因为,他,不仅是江湖上嗜血无情的天辰庄主,还是他回避了十几年的一个名字——萧景澈。
从城门徐徐驶过进来大约半个多时辰,马车转过几道熙熙攘攘,热闹无比的街市,终于在一道富丽堂皇,恢弘大气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几人纷纷下马下车,公子胥眼见到了,便告罪离去,赵珩几番挽留未果,也只得放任他去了。
赫赫府邸上,匾牌高挂着着平候府三字,卷帘看去,偌大个平侯府,巍峨辉煌,但于赵珩来说,不过是一座死气沉沉,富丽堂皇的牢笼罢了。
自己怎么苦思冥想,也着实猜不透萧兄的心思,明明比自己还要厌恶这些地方,此番回来,不回自己的俞王府,倒先来自己这里,着实叫赵珩琢磨不透。
“怎么,不去替我引见令尊吗?”
看着一旁一副深锁愁眉的赵珩,进自己家门,倒是短吁长叹,活像欠钱的去见讨债的一般,萧辰远戏虐看着赵珩,轻言问道。
不等赵珩叹气回应,回过头,转身凝望着平候府:“这些年,我离樾陵多时,很多人,很多事,都变了样子,还是小时候见过的印象,若非那个人病重活不长了,怕是我今生再不会踏进樾陵一步,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这里最为合适了!“
赵珩愣住,不由得看向萧辰远,几缕长发迎风扬起,白皙坚毅日渐消瘦的脸,遗世而独立。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萧辰远,不再是那个贵族公子萧景澈,如今的萧辰远,眼中的他,整个人是他看不透的深邃悲凉,不由的心中一紧,莫名心疼。
若非当年的事对他打击太大,那么活泼骄傲的少年儿郎怎么是如今这个样子,当年的萧景澈,整个大晋朝最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才,原本仕途风光无限,可当年好好的一场天作之合的喜事,却成众人再不敢提起的噩耗。如今十六年都过去了,有些事,又真的能一笔尽数抹去吗?
见萧景澈如此,赵珩也不知如何宽慰,只得沉低劝道:“萧兄,你我十几年的情分,何须如此见外,只要你说话,我赵珩,绝无旁观的道理。”
“小念,多谢!”
萧辰远知道,无论世事如何多变,当年的那个跟在他身后,孤寂彷徨,无助,视他如兄的小念,依旧未变。
萧辰远对上赵珩,唇边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温暖而真诚:“走吧!”
“好!”赵珩知道,就算很多人事都变了,他自幼相信的那个景澈哥哥,如今仍是那般赤忱善良,也报之一笑。
赵珩上前叩门,管家打开门,一见世子回来,忙见了礼,身旁小厮忙跑回身高喊:“世子回府了!”
二人一前一后在管家簇拥着进入侯府,映入眼帘的雕栏画栋,布局精巧,美奂绝伦,回转过走廊,迎面来一匆匆而至上前请安的婢女:“世子,夫人说,世子回来,别忘了到侯爷书房一趟!”便侧身退下。
赵珩看着一旁侧立的管家询问:“怎么,我爹回来了!不是奉旨在并州处理灾情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世子,侯爷是今个晌午才回京的,不知是不是并州出了乱子,侯爷心烦,回来时不停的发着脾气,嘱咐着世子一回来,就去书房去见他。”
赵珩微微蹙眉:“好,我知道了。你好生准备,切勿怠慢了贵客!”一旁的管家虽不知来人是谁,看自己世子对其恭谨态度,也心知马虎不得,遂俯首领命。
赵珩一看萧辰远,有些愧疚:“萧兄,真是过意不去,你刚回来,本应我好好陪你才是,无奈我爹…这样,等我去去就来,再来与你把酒言欢,如何?”
萧辰远淡然笑道:“无妨,说起来,也是我不对,临时就叨扰在你平侯府,既然来了,索性我同你一道前去请安,既然来了,自当拜访主人,终归是避无可避的,不是吗?“
赵珩想来,就算萧景澈回来,也并无俞王多大干系,这些年,他早已脱离了朝廷的是是非非,俨然一位江湖之人。
再相见,也只是少时叔侄情谊罢了,应也不会让他将此卷入这趟浑水,重蹈当年覆辙。
故而安心应允:”好,既然萧兄你已想好,这就遂我去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