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匆匆闯进来,“快跟我走,”他的双眼微肿,眼里满是焦急,“再迟就来不及了。”我吓了一跳,二话不说抓了皮包就跟他走。
柳翰?舅舅的那个朋友真是柳翰?我惊疑不定地坐到车子后排。
车子出了城后很快拐上了去戒毒所的路,我很想问舅舅我们这是去看谁,可是上车后除了指路,他就一直紧闭着嘴巴,显然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把好奇埋在心底。
穿过戒毒所的长廊再往右走第三间,那个我曾经见到的丑女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见我进来,她突然坐起来,眼泪滑过她苍白的脸,“你来了。”她向我伸出手,我的眼睛不知怎么也湿了。
我走到她身边,任她握住我的手,“你是谁?”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过了许久,她才干涩地说:“我,我是你姨妈。”站在我身后的舅舅,本来紧绷的脸缓和了下来。
“姨妈?”我吃惊地回头看眼舅舅,他点点头。
“真高兴能看到你。”她露出满足的笑容,“我现在可以安心地到天堂找华哥去了。”她转头盯着柳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照、顾、好、我、家、宝……”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她的手松垮下去,接着整个人重重地向后摔去。
舅舅哭着跑到走廊大叫起来,“医生,医生。”
悲伤涌上心头,“姨妈!”我扑到她的身上,心里塞满了悔恨,“姨妈。”
……
她蒙着面朝我跑来,眼里满是惊喜,“你,你是田丽?”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谁?”
……
“姐姐生前说死后给她立个碑,骨灰就撒到浏阳河里。”舅舅红着眼睛说:“她孤苦了一辈子,死后,死后……”他说不下去了。
姨妈是想干净地走,来生好干净地来吗?
按姨妈生前的遗愿办完她的丧事,我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舅舅没有叫妈来?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提这件事,舅舅重重地叹口气,“人都走了,这事也该跟你妈说了。”
妈似乎一直守在门边,我们刚到门口她就从里打开了门,她的脸白得跟纸一样,“她是不是死了?”眼泪大颗地滚出她的眼眶,“她是不是死了?”舅舅点点头。“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啊。”她扑进舅舅怀里大哭起来。
“妈,您怎么了?”我想过去,柳翰一把抓住我,“让她哭吧,会好受些。”我回头看着他,泪水立刻流了出来。他一手搀住我,一手掏出纸巾,“你要坚强些,你妈还要靠你呢。”
“她在哪?她葬在哪?”妈哭得两眼通红地抬起头问我们,“我要去看她。”
青石阶上的石头还是那样青,可是那曾经来过这的人呢?
在离姨妈碑位还有十来步的地方,妈甩脱了我的手,“让我自己过去。”
她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到姨妈的牌位前,“姐姐,我来了。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甚至不肯认我这妹妹,可是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有多想你?”她沿着牌位上的字一个一个摸下去,“姐姐,为什么我们要爱上同一个人?为什么?”她哭泣着跪下去,“三十年,整整三十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姐,你在天有灵,你原谅我好吗?你叫我声妹妹好吗?”妈哭着哭着突然晕了过去。
“妈!”我哭着跑过来,“妈,你醒醒,你醒醒啊。”泪水很快雾了我的眼睛。“妈,你怎么了?妈,你醒醒啊。”我害怕地使劲摇晃着她,我不要,不要我身边最亲近的人离开我!
“田丽,快放下妈。”柳翰用力拉开我,俯下身掐着妈的人中穴。
我呆呆地望着他,心里模糊而又空洞。“哎哟”妈悠悠地睁开眼睛,我脑子清醒了,“妈,你醒了?妈,你醒了!”我高兴得像个孩子,用脸贴着她的脸。
“丽丽,妈,妈对不起你爸和你姨妈……”
“妈,过去的就过去了。”柳翰忽然截断了她的话,“别太伤心,伤了身子,丽丽可怎么办?”妈吃惊地张张嘴,最后点点头,“丽丽,扶我起来,我们回家吧。”
舅舅说:“没事我先回去了,这两天没回家,你舅妈该担心了。”
到家妈说胸口闷想躺会,我和柳翰一边一个搀着她进房里,很快她就睡着了。
轻手轻脚带上门,走回客厅我就瞪着柳翰,小声说:“才为什么不让我妈把话说完?”他摸出根烟点上,“妈已经内疚了大半辈子,你希望她下半辈子也内疚吗?”我怔在原地,这道理我怎么不明白?我叹口气,“也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那,我们的过去是不是也让它过去?”他喷出口烟雾,“给我次机会再追求你,好不好?”我愣愣地望着他,“可以吗?我们的过去可以过去吗?”他掐灭烟,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们还年轻,为什么不可以?”
我闻到他肩上陌生但又掺杂点熟悉的烟草味,脑中晃过苏航的脸——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和我相恋、白头到老吗?——苏航,如果没有来生呢?
痛苦、怅惘、期盼……各种各样的情绪纷涌上心头,齐化成热泪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