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瓶妖侧躺在紫檀雕螭龙灵芝纹床榻上,头靠着玉枕,手握一卷《粉黛衣冠》,细细地看着陆地上各朝各代的女子衣裳样式。每每看到可能合适的衣裳,他便会联想熊小枝穿着的模样,然后嘴角上扬,在衣裳样式下画圈。
“鱼童,这些衣裳明日清晨能完工么?”魂瓶妖指了指身旁垒了半丈高的书籍,全是女子衣裳的样式。
“大人,就算我明日能完工,她哪穿得了这么多。”鱼童瞥了一眼那半丈高的书籍,愤愤地翻白眼,低声抱怨道。要知道对于鲛人而言,翻白眼是多么费力的事情,可想而知,鱼童有多不情愿。
“也是,那明日你把所有的衣裳带来,我挑件心意的再送去。剩下的备着,不嫌多。”魂瓶妖头也不抬地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卷。许久,没听到回应的声音,他抬眼见鱼童纹丝不动地站在面前,便轻轻催促,“快去吧。”
在魂瓶妖的催促下,鱼童这才抱起书籍,闷闷不乐地走出去。但正要跨出门槛时,他突然停下来,捏紧手中的书籍,把憋在心里的话竹筒倒豆子般倒出来,“大人对小枝姑娘这么好,连护身的玉锁都送给她,莫非是喜欢上她了?”
“你可是觉得,我待你不好?”魂瓶妖见鱼童还在房间里,话语中有几分不悦。
鱼童连忙摇头,生怕魂瓶大人误会,急忙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大人待我如再生父母,岂有不好之处。可是那玉锁,大人一直带在身边。白泽大人说过,那是大人您的护身符。”
魂瓶妖知道鱼童担忧他的安危,也不枉费这些年对鱼童的培养,但想着怎么解释也颇头痛。他喟然放下手中的书卷揉揉眉心,在心里骂了好几遍多嘴的白泽,语气缓和地解释到,“小枝带着玉锁可爱喜人。我一八尺男儿,寻件玉佩带着就好。”
“明日下山,没有护身的玉锁,大人魂魄不齐,这万一要是......”鱼童心想反正已经讲出来了,那索性把心里的顾虑全都说出来,大不了被罚面壁思过。却没想到话说道一半就被魂瓶妖打断了。
“身上穿着你织的鲛绡,可没什么万一。难道你对自己的手艺还不相信么?”
匍匐在地的鱼童听到这句话后先是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魂瓶妖。刚刚心中满腔的愤懑和担忧淡然无存。大人相信他的手艺,这已经足够让他开心一整天的了。况且他所织的鲛绡品质,向来是他骄傲的资本。于是他抱着怀中的书,满心欢喜地回自己房间忙碌起来。
.......
一觉醒来,熊小枝只觉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想来是昨日中了风寒。看向屋外,雨势毫无停歇的样子。浑浑噩噩地吃过早饭,便捧着茶和嫆儿有一句没有一句的闲聊。没过多久,魂瓶妖和鱼童就翩翩而至了。
熊小枝注意到鱼童手中提着紫檀木箧,双眼裹着厚重的黑眼圈,见到她脖子上的玉锁,对她态度更加嗤之以鼻。习惯了鱼童对她一直没好脸色的样子,熊小枝便没多想继续和嫆儿聊些有的没的。这时,鱼童打开木箧,拿出一青蓝色包裹递给她,示意让她换上。熊小枝先是愣了愣,然后伸手接过,低头撩拨青蓝色布料包裹里的几件“长布”,一脸迷茫。嫆儿在旁见她一直傻愣,还把包裹里的诃子拿起来前后“观摩”,急得连忙上前拉着熊小枝,走向屏风后。嫆儿拉开两旁折叠的围屏,在屏风外候着,留熊小枝一人在屏风后捣鼓。
这是昨天自己拜托魂瓶妖给自己准备的衣裳?熊小枝看着没有一个拉链和扣子的所谓的衣裳,真心无从下手。在屏风后磨磨蹭蹭了半天,最后心一横,干脆胡乱地套在身上。她把下身的裙裳裹起来,褙子的衣角系在腰间上,自认为穿出一股独特的夏威夷风味来。但还剩下一块小小的破布让她十分纳闷。
等了许久不见熊小枝换好衣服,嫆儿忍不住探头看看屏风后的情况。只见熊小枝毫无章法的将衣服往身上套,她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笑出声来,让等在外面的两个男性笑话熊小枝。憋住了笑声,但嫆儿还是依着屏风“无声”的笑了好一会,又是仰头又是捂着肚子的,就差在地上滚一滚了。熊小枝鼓起脸颊,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嫆儿花枝乱颤地笑完后,这才进来帮熊小枝把衣服理清。熊小枝这才知道刚刚被她反复拿出来观摩的“长布”,原来是裹胸的诃子。熊小枝在心里呐喊,真是丢人丢到人家坟墓里了。
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熊小枝换好衣裳后,生无可恋地走出屏风,她低垂着头,下意识地看向魂瓶妖。只见他手持绫帛骨扇遮住半张脸,眉目含笑,对着她微微点头。她瞬间尴尬得面红耳赤,只觉火在脸上烧,却不知在外人眼里,她这样子越发的可爱。鱼童见她如此愚笨,干脆扭头不看她。
震震雷声从天边滚落,熊小枝望向天空,只见云翻水怒,千道镫青闪电劈向远处山间。庭院里萧条的木枝在飒风冥雨里瑟瑟
嫆儿和鱼童忙着将存放行李的木箧扔到一个长相如鳄鱼的储物兽嘴里,它四肢长鳞,身上是暗沉色的渐变方形格子纹路。行李存放完毕后,它一脸满足,惬意地眯着双眼趴在地板上,虽然长扁的嘴里面满是獠牙,但臃肿的身体显得憨厚可爱。经过尴尬的换衣风波,熊小枝便一直专注着逗弄这只肥鳄鱼,企图以此掩盖做过的蠢事。她发现只要一瞅肥鳄鱼,它便温顺地摇晃着尾巴回应,根本让人害怕不起来。挠它脑袋的时候,肥鳄鱼就一脸满足的翘起尾巴讨好卖乖。
待熊小枝抬头四处张望,她发现魂瓶妖已经离开了房间。嫆儿忙碌着清点纸上备注的行李有没有遗漏,熄灭香炉里的熏香以及烧水的小炉,关上窗子这些杂事。嫆儿忙完后,嫆儿和熊小枝便跟随着鱼童顺着行廊一路前行。肥鳄鱼在空气里轻飘飘地浮游着,肥硕的身躯懒洋洋地扭动,时不时滑动爪子缓缓跟着。虽然嫆儿有意放慢脚步,但熊小枝脚踏实地的行走方式和他们相比还是慢了不少,再加上现在的她头重脚轻迷迷糊糊的。
每每嫆儿见熊小枝掉队严重,便让鱼童放缓脚步,这时鱼童总会朝熊小枝的方向投去充满怨念的眼神,惹得熊小枝在队尾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一股寒流,轻轻一颤。嫆儿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同情熊小枝,肥鳄鱼至始至终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宅子的行廊错综复杂,玉璧石像比比皆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兽头嵌在死胡同的石壁上,鱼童每至石壁前,兽头一分为二,石壁缓缓敞开,赫然出现一条通道。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景致变换万千。
雷填填兮雨冥冥。下了几排青石台阶后,没有行廊的瓦楞遮雨,大家纷纷打开红伞,只有肥鳄鱼在雨中乐得睁开眼,露出黄色花岗石色的虹膜,漆黑骇人的竖形瞳孔。
脚下踩着光滑的鹅卵石小路,几经曲折,穿过一对半月型扉门,总算出了宅子的北边小门。接下来,是绵绵不绝的青石路,两旁伫立着仅能照亮脚下路的长明灯,在风雨中摇曳。嫆儿和鱼童似乎在赶着时辰,一路上都没有休息和交谈,熊小枝昨日中了风寒,一直头晕脑胀,但也提气小跑不敢懈怠。
突然,天边出现一道长龙般骇人的闪电,眼前的景象让熊小枝呆了片刻。闪电照亮了昏黑的天,只见滂沱的大雨肆虐,神隐山的花漫天飞舞,不久传来的雷声如鞭笞般让人心惊。风里飘来远处浓烈的妖气和血腥味。嫆儿和鱼童加快了步行的速度,熊小枝连忙快跑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