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
入夜,大衍峰。
清明拖着僵硬的双腿走上山来,老远就看到问心阁内大门敞开,灯火通明,天澜正与坐下十几名在山巅居住的弟子商谈着什么。
正中央的位子上,天澜穿着一身古黄色的道袍,双眼间多了几分憔悴的神色,想必这些年来东奔西走,露宿风餐。特别是后山深处,猛兽盘踞,凶险异常,必定经历了不少磨难。
走进了看,一十六位灵境弟子,除却苏仪仍旧在闭关,老四易水寒、老十二裴寂前往百花宫护送萧彤儿省亲,其余一十三人悉数到场。
清明悄悄地露了露头,没敢靠近问心阁,寻思着,怎么没见到被抬回来救治的笨虎在哪?
“是清明回来了吧?”忽然天澜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令想要偷偷绕过问心阁溜过去的清明面色一僵。
用力搓了搓僵硬的脸,似乎这样就能挤出笑容一般。
“师父,你可回来了,这几年都快想死我了!”清明还没走到门前,就张口喊道。
“哼,还好,还没有被你给气死。”天澜翻了翻白眼,阴阳怪气,摆明了不给清明好脸色看的样子。
清明强自做出一张轻松愉快的表情,走进问心阁里,嘿嘿笑道:“昨天夜里,我梦中掐指一算,知道是师父您老人家今日要回来,这不是天一早就去后山,寻思着能不能找到一些天地奇珍孝敬您么。”
“呵!那你倒是说说这一趟出去,找到了什么天地奇珍来孝敬我啊?”天澜这五年里,见清明的次数不超过十次,眼瞧着这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逐渐从一个孩童长成一个少年,心里也是感慨不已。此刻见清明一上来就油嘴滑舌,为自己开脱,不由得被气乐了。
说着清明自顾自的走到天澜身前,脸上嘴角一瞥,露出几分肉疼的神色,但还是从背在身后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株紫蝴蝶草药,道:“师父,这是从后山深一百五十里处的一座断崖前采摘到的三阶草药紫蝴蝶。”
“你和小天就是从那里险些遇险,死里逃生的吧?”天澜看着这紫气氤氲,灵气逼人的紫蝴蝶,忽然闭上了眼。
深吸了一口气,天澜睁开眼来,目光如电,一把抓过那紫蝴蝶攥成粉末,忽然大发雷霆之怒,道:“就为了这区区几株紫蝴蝶,就险些害死了我门下弟子的性命!”
问心阁内,以唐谦为首的若干弟子,见天澜欲发雷霆之怒,均是唯唯诺诺,不敢吭声,许多年前,不知因为何事,天澜曾大闹易天峰,连掌教黍离真人的面子都没有给。从那以后,五脉弟子心里都是清楚,天澜表面看起来和善,但真要是触犯了他的虎威,就连自家师尊出面求情,也不一定就能了结。
天澜皱着眉头,瞧着低头不语的清明。
只见他浑身衣袖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脸上分明还留有泪水划过鲜血的痕迹,右边的额头少了一缕头发,使得头发披散着,极为狼狈。
死一般的沉寂,最终化作了天澜口中的一声叹息。
“你去吧,下去洗漱一番,换一身衣服再来,我还有话要讲。”天澜挥了挥手,还是压下了雷霆怒火。
“是,师父。”清明轻声道,从来未见过天澜如此大怒,更是不曾见过他如此失望的神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轻率之举是多么的意气用事。
回到住处,一番洗漱,冲下了不少的血水,清明更是感觉到如果不是白虎舍身相救,自己怕是不久之后,便是那断崖之前的第三具白骨了。
换了身衣物,清明呆呆的在床前坐了会,忽然想到天澜还有话要讲,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洗漱过后的清明一双清秀的剑眉,清瘦中透露出几丝英气,明亮的大眼中充满了生气,给人一种一眼看去就非凡俗之人的感觉。
问心阁里,清明寻了处最末端的位子坐下,就听天澜的声音说道:“事情就是这样,两年后的五脉会试推迟三年,期间沧澜王朝会有人前来接洽,此事不但关乎我天问宗的声誉,更关系到了我大衍峰的脸面……”
“啊?咳、咳……”左手边唐谦险些将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轻声咳嗽示意天澜注意场合。
“唔……此事不但关系到了我大衍峰的脸面,更是关乎天问宗的声誉,五脉会试也就罢了,你们此次再不给我抓回些面子,让其他四脉抢去了风头,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天澜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扯回了脸面的问题上。
清明坐在末尾,听得云间雾里,便小声问旁边的老十三上官云道:“上官师兄,师父他们在说什么呀?”
上官云乃是两年前才将清心诀修炼到大成境界,真要算起来,比清明入住山巅还要晚了三年,入山之时,清明很是热心,又是帮忙引路,又是带着他道兽园挑选坐骑,因而两人的关系相对来说还算不错。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听师父说沧澜王朝境内似乎忽然冒出了一股神秘势力,修为高深而且财大气粗,近年来不断收拢游散势力和一些较小的帮派,发展极为迅速,因为某些原因沧澜王朝不好整面出手干涉,所以就想请我们天问宗施以援手。”上官云见天澜依旧因为门下弟子不争气,还在发着脾气,小心翼翼的对清明讲道。
“不仅如此,百年一届的百川争霸活动似乎又要开启了,不过此事暂且模糊未定,我也不曾参加过,所以暂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沧澜王朝?那是个什么东西……”清明一愣,自陈千草将他带入天问宗后,每日除了修行便是与一干灵兽嬉戏,很少能够接触到外界的信息。
“小师弟,你不是吧……”上官云如同看怪物般的看着他,被深深的震惊了:“你竟然连沧澜王朝都不知道?”
“额,上官师兄你也知道,我从三岁上山,到如今别说什么沧澜王朝了,除了山上之时见过易天峰一面,到如今连其他几脉的主峰都是没有去过。”清明一脸无奈的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如此可就说来话长了。”上官云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朝着天澜看了看,见天澜没有制止的意思,便放心的开口道:“神州大陆共有五大疆域,这小师弟你总是知道吧。”
清明点了点头。
“我们太皇州位于北域腹地,以天问宗五大主峰为中心,万岘山脉周边十万里都是属于我们天问宗的地界。万里之遥,对于凡人来说无异于是一方极大的疆土,但对于我们修道之人来说,只不过是泥丸之地,不值一提。”
清明想到五年前天澜带着他从山下的落阳城,到后山千里之外的界印处,千里之遥也不过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不由暗自点头。
“而沧澜王朝却是统御着一百八十二国、四千三百郡,坐拥亿万里河山的一方巨擘,我们北域九大门派,其中有四,便是在这沧澜王朝的疆土之内。”上官云说起五域版图,如数家珍,朗朗上口。
“厉害,居然统御了一百八十二国,四千三百多郡!”清明赞叹道。
“呵呵,小师弟,你要是这么认为,可就错了。一百八十二国,四千三百郡那是针对排的上名号的大国,或者占地千里,人口百万以上的城池来说的。在此之下,还有着数不清的附属小国和城池,真要算下来,就连掌管着沧澜王朝疆域及扎下势力分布的司天监都未必能说得清楚。”上官云笑了笑,补充道。
“而我们天问宗便是在这沧澜王朝的疆域之下,虽然历代沧澜皇都对我们礼敬有加,但究根塑底,我们还是要受王化统御的。”
“统御这么大的疆土,那这沧澜王朝一定很厉害吧?”清明似乎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兀自震惊道。
“沧澜王朝固然是很厉害,但也不能说就天下无敌了。就近来说,仅仅在北域就有着四五个不下于沧澜王朝的存在,更不用说在沧澜王朝之内派系纷杂,诸王割据……”
一声冷哼忽然从上官云脑海中炸响,震得他七荤八素,而正和他说话的清明和问心阁内其他诸人似乎都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上官云自知口中失言,说到了连五脉首座都比较忌讳的话题。
“上官师兄,你怎么了?”清明看到上官云脸上忽然露出痛苦之色,心想莫非上官师兄和那沧澜王朝有着比较亲近的关系,说到王朝内乱,私底下就觉得痛心疾首。
“清明,你过来!”天澜见上官云已经将沧澜王朝之事给清明介绍了个大概,把他叫至身前,莫测高深的道:“跪下!”
清明心想该来的终究是来了,默默地跪在天澜身前,清明低头不语,一副甘愿受罚的样子。
却只听见天澜说道:“自即日起,我大衍峰除草堂之外,另行自建小丹堂,由清明负责炼丹,不受宗门丹堂管制,只对我大衍峰直接负责。”天澜直接宣布道,丝毫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的意思。
“但是,凡是用我草堂所储存的草药炼丹,如果炼制成功,则丹药归宗门所有,炼制失败,损失则是算在你的头上!”
清明本来听天澜不仅没有惩罚自己,还要建立小丹堂,心中不由暗自窃喜,还没等脸上的笑意完全展开,就是又被天澜一盆冷水给浇了下去。
“唔,你不是挺有办法筹措灵石的吗,百十斤巴豆都能给卖了个天价。这样,不足的草药可以先行欠着,你自己想办法筹措到足够的灵石等价交换!”此言一出,在座之人,神情怪异的四下看了看,无不莞尔。
清明尴尬,有些心虚,心道:“里面还有一片三叶星辰草的叶子呢……”却是没有敢说出来,怕引起众怒……
“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一名炼丹师,一名真正的炼丹师,放眼整个沧澜王朝,无论何方势力都是争相拉拢的存在,你爷爷虽然被世人尊称为药王,但真正被世人所仰望的,却是那一手伏火还丹之术。”天澜笑着捋了捋那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将“真正”二字的语气用的特别重。
“上林峰就是因为出了四品丹师陆剑云,数百年来一直把持着宗门丹堂大事,三十年前随着那陆剑云升至五品宗师,丹堂更是目中无人,连易天峰都是有些不放在眼里了。”天澜心中隐隐有些忧患,乱世将至,人才辈出,特别是又出了个丹宗这样的不世奇才,本来是宗门之幸,但上林峰近年来所行之事,却令他心里一直都感觉有些不妥。
天澜侃侃而谈,清明的心思却早已飞出了九霄云外,陈千草离去之时,怎么会对这如亲孙般看待的清明毫无所留。
以前清明年幼无知,不知道此间的珍贵,就在陈千草离去之前,那天夜间曾将一本厚厚的手札,一颗青翠幽碧的珠子,还有一个雕着古朴花纹却没有盖子的盒子将给了他。百般嘱托他好生保存,切切不可丢了。
清明曾经翻过,那手札里记载的大多是陈千草对丹道一途的感悟和一些及其偏门的疑难杂症的救治之法。之所以说‘偏门’,是因为清明之前在古籍中从未见过,至于那青翠的珠子和那不知道如何打开的盒子,就不知是何物了。
虽然清明于丹道一途尚未入门,但是若想深入此道,那本手札不可谓不是一把入门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