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楚国的失败是自找的,原因是犯了一个致命的决策失误。秦国是出战方,应是客场作战;楚国在本土,是主场作战。虽然大军对垒,势均力敌,当守军也不容易,势力不济,不应该先出手,而应该如廉颇、李牧抗秦,坚拒不出,秦便无可奈何。但楚国一出战,楚国就变主为客,处于劳军状态,露出了破绽。胜利的天平便倾斜到了秦国一方。
反之,秦国收缩军力,其虚弱之处,楚军难以窥探,秦军没有给楚国任何的偷袭机会。无论楚国如何挑衅,我自岿然不动。最终秦军抓住机遇,一举破楚。
这是从战术来看劳逸。从战略上分析,“劳”往往是因贪求名利而劳师远征、穷兵黩武,“逸”则往往在于休养生息、安抚百姓不妄动干戈。在现代社会,一个国家要想有充实的国力,至少要有三五十年,甚至是百年间的和平,才能够保证实现的。只要将财力都用在改善基础设施建设、改善民生等地方,而不是消耗在军费中,那么,这个国家自然会强大起来,辅之强兵之策,自然能以逸待劳,巩固国防。
三、从有形到无形,从常势到胜势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形”、“势”是两个基本的变量因素。如何把握?也就是说,在战术行动中,如何有效实现“形”与“势”之间的转化关系呢?我们可从制胜关键、知己知彼、预知得失、料敌察机四个方面来探讨。
制胜关键
讨论制胜关键,主要是从战术组织原则上对行动管理进行讨论,也就是战术决策的一些基本要求。
一要用兵贵一。“一”在中国文化中的含义非常广泛,从战术管理的角度讲,“一”主要指军队的整齐划一,行动如一。《六韬·文韬·兵道》记载武王曾问太公,用兵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太公说:“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
从用兵的角度讲,“一”就是“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成之在于君”。第一,用兵的关键在于把握好战机,“一”就是要明白万事万物的根本,凡根本皆有关节,抓住关节即是抓住枢纽。第二,在关节点上,通过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结合战场处境,将态势调整到有利局面,实现攻守、主客、强弱的转化,达成“我实敌虚”、“我强敌弱”的态势。
第三,战争是否成功,关键在于最高决策层。这里不是强调国君要亲征,亲自谋划,而是要能够充分信任将领,给予其临机处置的军权。最高统帅部在后方,可以从战略上进行决策,但有些战术决策,应交给前线指挥部具体实施,因为他们比后方更了解前线情形,更易做出准确的判断与合适的行动。
说到这里,“一”便有了“军权贵一”的含义。国君当然要提防军权旁落、尾大不掉,避免将帅独霸一方,割据一地,甚至是叛乱谋反,如唐代的藩镇割据、北宋赵匡胤掌兵夺权、袁世凯的小站练兵,都是拥兵自重,胁迫皇权。但在战时,也不能对将领随意猜测狐疑、掣肘作战,否则,容易造成国君与将帅之间的不协调,贻误战机,或者中了反间计,将大将置于死地,如南宋高宗对岳飞的担忧,明末崇祯皇帝对袁崇焕的怀疑。
从战术执行的层面讲,“一”是要做到“军令一致,攻守一致,步调一致”。军令一致,强调军队各部门、各兵种的协调一致,俗话说“军令如山倒”、“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便是强调军队执行命令的坚决性,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学着理解。
攻守一致,强调作战计划要清晰果决,这样才能三军用命,作战意志坚决,作战行动果决。
步调一致,强调参战各系统,包括装备、后勤、政工以及非军方动员系统和保障系统,能相互协调,确保整体行动的有序运转。对参战部队来说,必须全程确保火力协调、时间协调、人员协调、装备协调,不能左翼打起来了,右翼还一无所知。更糟糕的是,如果部门之间不是相互鼎力支持,而是互相防范,需要协同的时候不协同,需要辅助的时候不辅助,会导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作战指挥,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垂直化管理,也就是常见的军、师、旅、团、营,一级管一级,下级要绝对服从上级,但平级之间,则是协调关系,有可能是你不知我,我也不知你,只要能和自己的上级联络就可以了,不能乱听其他部门的发号施令。其优点在于各司其责,以将带兵,在冷兵器时代便于管理;在低水平火器时代,可以用于组织作战。但不利于高强度、高科技、高合成的现代战争,因为这种体制,会导致指挥系统冗长、战场反馈延后、作战分配复杂。
另一种是扁平化管理,现代战争中,有时战术分队执行的是战略问题,需要统帅部直接干预,比如美军对本·拉登的突袭,便是由最高指挥系统直接指挥完成。在现代战争中,战略、战役、战术等行动的界限已经模糊,需要建构反应灵活的战场控制系统,及组织完备的军事协调中心,能将各参战系统和保障部门合理归口,通过信息化、网络化,将战略和战术系统有效沟通,组成有机整体,才能保证行动一致。
二是用兵贵机。“机”包含“时机”和“机要”两个内容。《兵法百言》总结说:
势之维系为机,事之转变为机,物之要害为机,时之凑合为机。有目前为机,转盼即非机者;有乘之则为机,失之即无机者。
这个“机”指的是兵势转化的枢机、战场态势的变换、作战转换的要害和关键时点的把握,一旦错过了关节点、失去了关键点、浪费了时间点,极可能转安为危,转胜为败。
所谓“势之维系为机”,指的是维系局势运转的决定要素,比如二战时期美国对日本的核打击,苏联出兵东北,成为结束二战的关键;冷战时期布拉格之春,苏联出兵阿富汗,成为华约解体的导火索;伊拉克战争萨达姆被捕、利比亚战争卡扎菲被杀,成为结束战事的标志性事件。这些决定要素的变化,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悬于一线,是双方力量均衡被打破的关键。如果想要维持已有局面,就应该保护好关键因素;如果想改变或者破坏现在的平衡局面,就应该尽力铲除关键因素,使势态发生根本性的调整。
所谓“事之转变为机”,就是指事态变化的关键点,使事物积蓄量变而发生质变,由此态过渡到彼态。比如说,水在摄氏零度时可为冰,摄氏一百度时,又可变成水蒸气。凝点与沸点,就是水态转变的“机”。就军事作战而言,正是需要抓住这样质变的关键点,实现一个个战术行动,彻底改变国际形势。比如2011年5月1日,本·拉登被美军击毙,成为美军从阿富汗撤军的契机,也是美国十年反恐战争的标志性事件,同时也拉开了美国战略重新调整的序幕。
所谓“物之要害为机”,指的是直接关系到事物生存发展的要害部位。就作战而言,则主要指军队的核心目标,如战略要地、指挥中心、能源供应和通信中枢等,“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彼此寻求对方最为虚弱、薄弱、脆弱的部位,四两拨千斤,用最小的代价,改变整个战局。
战时的双方较量,与平时训练的比较、比赛不一样。和平时期最讲究规则、最强调公平,但战争本身就是强权,互利互惠、彼此尊重的外交规则,几无所用。两军交战,谁能对对方的要害寻得快、抓得准、打得狠,谁就占据主动。
所谓“时之凑合为机”,是指要善于捕捉种种有利战机,既包括开战时机、作战时机等战术要素,也包括国际环境、战略机遇等战略时机。
就战术来说,作战时机,一是要选择我军实力充沛,士气高涨,并且国内政治稳定、社会和谐,民气可用的时候。二是要关注敌方的动静,要乘敌军空虚不备、疲弱不堪时发动突然袭击;或者利用对方内斗激烈、社会混乱的时机作战。三是要借助地形地势与时令气候的有利因素,因时而动。
宋代著名兵书《虎钤经》将“机”划分为五种,专门讨论战术之机:
兵有五机:一曰地机,二曰事机,三曰势机,四曰利机,五曰神机。
地机指的是“列营布阵,先据要害,敌取逆,我取顺”,占据有利地形,如制高点、有水源之处、河道的两边,这些皆可资凭借,能够为我所用,实施战术,或者以逸待劳,或者关门打狗。
事机指的是“审探敌事,因而为之,以中敌情,使敌不知为我所觉,得以欺敌”,是要能适时获取敌方的虚实情报,并采用将计就计的办法,伏击对方。
势机指的是“鼓十人之气为百人之用,鼓百人之气为千人之用,威名气焰,动如雷电,所当者破”,通过特定的思想工作、战术安排,激发将士的战斗士气,同仇敌忾、满怀斗志,能够奋力作战。
利机指的是“粮刍储积,士马习闲,凡敌境粮道通利”,大量积蓄粮草,做好战略物资的储备和保管工作,认真搞好军事训练,以充分的军事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战争。
神机指的是“敌人料我于前,失之于后;料我于远,失之于近。动静出入,敌不能察”,要求能灵活机动地做好战略谋划与战术布置,使对方无法把握我军的真实情况,神鬼莫测,出奇制胜。
战术行动,不在于多,不在于大,而在于能够抓住要害,抓住关键,抓住时机。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儿,就再没这个店儿”,既称之为“机”,就在于稍纵即逝,不可再得,一次错过,全盘皆输。
制胜关键第三点是用兵贵密。谋分为两种:一是阳谋,可以公开,堂堂正正、告之四海;二是阴谋,暗中进行,不能公开。需要注意的是,古代所谓的“阴谋”,并不涉及感情与道德判断,而只是客观描述的中性词,如兵书《太公阴谋》,在于其内容不为人所知,秘而不传。
用兵贵密,就是战术秘而不宣。《孙子兵法·九地》说将帅统领兵马,一定要沉着冷静,隐秘莫测;严肃庄重,井井有条,能够蒙蔽士卒的耳目,使他们对军事计划一无所知。改变行动,变化谋略,使人不能识别出来;迁换驻地,迂回行军,使士卒捉摸不透。孔子也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表面上看,似乎是一种愚民思想,但就军事行为而言,必须要让尽可能少的人知道作战计划的相关内容。
《兵经百言》也很认真地解释了如何保密:一个人的事,不能泄露给两个人;明天的行动,不能在今天泄露。细细地推理,逻辑周密地谋划。秘密地集会,防范在交谈中泄露;交谈要注意保密,防止在表情上泄露;表情要保密,防范在神情中泄露;神情要保密,防止在睡梦中泄露。这比现在的“保密条令”要求高多了。
唐代人李筌所著《太白阴经》有《沉谋》一篇,也讲了“用兵贵密”的道理,提出“谋藏于心,事见于迹。心与迹同者败,心与迹异者胜”。其中,“谋藏于心”属战略问题,“事见于迹”属战术问题,要能将两者结合起来,即将战略有效地落实到战术行动中。二者要在根本上一致,就必须确保战术行动不泄露战略机密,也要确保战略高层不能泄露战术机密,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保密。《太白阴经·沉谋》接着讲战略和战术保密的一个原则: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有些战术能做到,但要装着不能去做的样子;有些战术应该去用,但要伪装成不能用的样子。但实际使用上,却往往千变万化。
比如近来我国与别国的领土争端,中国在战略上是非常明确的,主权在我,毋庸置疑。但在战术实施上,大国动则威,中国不能和东南小国一样,叫嚣着开战。当代国际环境中,大国对付小国,一要用势,就是给予持续的政治、经济、外交压力,军事尚未介入,问题已经解决。二要示形,军事行动只是辅助,稍有军事调动,便能胁迫其回到谈判桌前。
这就是“能而示之不能”,不是退却畏战,而是绝不轻易动手。大国作战,一出手必须征服,否则两败俱伤。小国作战,如街头混混厮打,互不服输,三年十年分不出胜负,故打打停停。大国重道义,小国好利益,故大国一举一动,必须担当国际责任,作战讲究后下手为强,有理有利有节,方可服远。
领土问题,看似战术问题,实则战略问题。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周边国家的连锁反应。因而,战略上的引而不发是最好的策略。而如朝鲜问题,看似战略问题,实则战术问题,仔细留意,就会发现南北对峙,一触即发,只能在战术上彼此试探,以确保其力量平衡,故可以“用而不用”的策略对应。
《太白阴经·沉谋》还说:
心谋大,迹示小;心谋取,迹示与。惑其真,疑其诈;真诈不决,则强弱不分。
军事战略的谋划要宏大长远,但尽可能不露蛛丝马迹。因为战略的实施,需从一点一滴的部署展开,一定要谨慎,尤其是现在侦察手段多样,情报信息无处不在,尤其要能藏迹。日本侵华,是蚕食战略和闪击战术结合使用,先东北、再华北、再华东,一个地区一个地区占领,慢慢把中国领土分解掉。如今钓鱼岛的问题,同是日本的蚕食,一步一步紧逼,试图生米煮成熟饭,由海区控制变成岛屿控制,由实际控制变成实际占有。其他岛屿问题也是如此。这就需要中国在战略上有应对之策,而非被动应付。
“心谋取,迹示与”,实际就是“欲想取之,必先予之”,战略的谋取,需要战术上暂时给予对手。想要诱敌深入,必须先露些痕迹,引其逼近,再与之较量。
“惑其真,疑其诈”,确定战略,需要必要的战术进行掩护。让对方疑惑真与否,疑惑是否有诈,若对手对己方战术不能辨清,则自然对己方战略不能透析。这样,战术和战略便可以相互呼应,确保用兵贵密。
战略与战术,在不同的历史情境下,需要区别对待。曹操是战略家,挟天子令诸侯,取得了号令全国的合法性。虽然战术应用不甚合理,总打败仗,但不至于导致全局被动。诸葛亮是战术高手,总是不断打胜仗,却无力兴复汉室,在于其战略天下皆知,故而曹魏、孙吴皆着力抢夺荆州。荆州一失,诸葛亮就失去了北伐的战略支点,只能以奇兵为正兵,不断出祁山,不断无功而返。天下大乱之时,战略隐而战术隐,方可统天下;天下大治之时,战略显而战术显,方可收民心。天下由治转乱,战略隐而战术显,方可坐大;天下由乱转治,战略显而战术隐,方可后来居上。
知己知彼
“知己知彼”这个成语,可谓家喻户晓,出自于《孙子兵法·谋攻》: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
即使是谈个恋爱,做个生意,都要对双方有个估量,何况你死我活的作战,不对敌我双方的情况充分了解,清楚看到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与虚实情况,就不能预知可能出现的后果。知己可以防守,知彼可以进攻,知己知彼,才能攻守平衡。
重要性不言而喻,关键在于怎么才能做到“知己知彼”?一要预知胜败。权衡双方力量之后,要能对战争、战役、战斗的走势和结果做出有预见性的判断。《孙子兵法·军形》中言: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
善于作战的将领,先要思考的问题,不是如何战胜敌军,而是一定要先做到不被敌军战胜。无论是战略决战,还是领土争端,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就算是赢局。如果能够在不败的前提下,发现对手的虚弱之处,给予袭击,那就是取胜。
从这个角度看,战争是可以预见的,即以我为主,先问自己准备好了吗?能否防得住对手的奇正之术、分合之法?若力不足抵,或者势均力敌,则采取防守;若优势在我,或对手弱小,守之有益,击之有利,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游刃有余。
预知胜负的关键,是能通盘考虑问题。《虎钤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