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友中石崇、潘岳、欧阳建、陆机、陆云、挚虞、左思、刘琨等八人,向来被称为文学家。石崇今存诗八首,文二篇,乐府《王昭君辞》对远嫁匈奴的昭君深表同情,是咏叹昭君事迹的最早的一首诗。《思归引序》和《金谷诗序》描写寄情声色,遨游山水的闲情逸趣。欧阳建的散文,较著名的是《言尽意论》,受到两晋清谈家的重视,五言诗《临终》对西晋末年的政治形势作了揭露。陆云“虽文章不及机,而持论过之”,常常批评陆机繁丽矫饰的文风,他的诗赋如《为顾彦先赠妇》二首及《愁霖赋》等,文辞清新明净,结构谨严细密,与陆机的巧思繁富大不相同。挚虞对文论有所贡献,可惜《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文章别志论》二卷均已佚亡,只有《志论》的片断残篇分别收在《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全晋文》中,对于所论各体文章的性质、起源和变革等均有探讨。在文学上真正具有重大影响的应当说只有潘岳、陆机、左思、刘琨。潘岳、陆机是西晋形式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
沈约《谢灵运传论》云:“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南齐书·文学传论》说:“潘陆齐名,机岳之文永异。”钟嵘《诗品》将他们列为上品,有“陆才如海,潘才如江”的赞语。潘岳的作品今存诗十八首,辞斌八篇,哀诔之文二十余篇。大都精于叙写哀情,以感情真挚动人出名。陆机的诗百余首、文百篇、赋三十七篇,其文轻盈绮丽,注重形式,追求雍容华贵之美。《君子行》《赴洛道中作》等诗篇,《辩亡论》《吊魏武帝文》等散文都是代表作。刘琨的诗文仅存四首及少数“书、表”。《扶风歌》和《重赠卢湛》是其代表作,充满平乱治国的爱国思想,格调清刚雅壮、悲凉雄浑。陆游《夜归偶怀故人独孤景略》赞赏刘琨:“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衣。”左思是太康时代文学成就最高的作家,今存仅有赋两篇,诗十四首,《咏史》诗和《三都赋》是他的代表作。《三都赋》经十年构思写成,体制宏大,事类广博,反映了三国时的社会现实。此赋风行一时,皇甫谧为之作序,张载、刘逵为之作注,豪富人家竞相传抄,以致洛阳纸贵。“左思风力”具有豪迈高亢的情调和挺拔矫健的笔调。清人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说他:“太冲一代伟人,胸次浩落,洒然流咏。似孟德而加以流丽,仿子建而独能简贵。创成一体,垂式千秋。其雄在才,而其高在志。”
竟陵八友
司马氏代魏后所确立的名士政治对才情、才度的极致推崇,曾在西晋一朝掀起了狂热的文化崇拜。名士被天然地寄予了治国理事的厚望,而名士之“才”的内涵也突破了儒家传统强调政治性的单一标准,衍生出多种含义,并突出地体现为对文学之“才”的肯定与推崇。刘宋元嘉十五年(438)于京师设立四学馆,其中文学馆的设立标志了文学的自觉与独立。至南朝,文学之“才”最终分化出来,并得到一致肯定与推崇。正当西晋以来的名士政治文化至南朝日益衰落之际,曾作为其有机组成部分的“文学”至南朝却蔚为大观,甚至成为文人的一种精神理想。我们可以南朝文人活动风向标的文学集团作为观察点来考察这一整体之“衰”与部分之“兴”的特殊现象。
和魏晋的文学集团相比,南朝文学集团持续时间长,数量多,也显得更为纯粹。按其支持及参与者大致可分为四种:一、家族内文学集团,仅局限于王、谢等一流文化高门,因其子弟多有才秀超拔者,有条件进行家族内文学聚会。二、以宗室诸王为盟主的王室文学集团,其中文人或多为府中掾属。三、以一些政府高级官僚为首领的文人集团。四、一些隐士在民间唱和往来所形成的民间文学集团。这些文学集团大致有两大特点:一、集团成员们聚集在一起,互通声气,互为吸引,切磋文义,倡和争胜。同时又在领导人物(一般是皇子)的主持下编纂各种有关文学的书籍,从事各种文学活动。二、这些文学集团影响着文风的转变,有比较一致的主张,对文学理论与文学创作都有实质性的贡献。
刘宋并没有形成规模可观、成就卓著如齐梁朝的文学集团。临川王刘义庆“招聚文学之士,近远必至。太尉袁淑,文冠当时,义庆在江州,请为卫军咨议参军;其余吴郡陆展、东海何长瑜、鲍照等,并为辞章之美,引为佐史国臣”沈约《宋书》,中华书局,1974年,1477页。。义庆招士,着意于文。可惜除了编成一部《世说新语》外,在当时的主要文学形式——诗歌上,除鲍照例外,义庆及其门人可谓毫无造诣。
西邸文学集团是南朝比较重要的文学集团,规模较大,持续时间也较长。《南齐书·竟陵王萧子良传》云:“子良少有清尚,礼才好士,居不疑之地,倾意宾客,天下才学皆游集焉。善立胜事,夏月客至,为设瓜饮及甘果,着之文教。士子文章及朝贵辞翰,皆发教撰录”。“永明末,都下人士,盛为文章谈义,皆凑竟陵西邸”。李延寿《南史》,中华书局,1974年,1009页。西邸文学集团的文学性动机似比较纯粹自觉,并组织了丰富多彩的文学活动,甚至于组织抄录与撰作各类著作,进行文学创作。频繁的交往与交流,使文人们加深了友谊,出现了竟陵八友这样的集团内的集团。竟陵八友为齐代文学的中心,对促进齐代乃至梁代文学的繁荣起了重要作用。
“八友”之名,始见于《梁书·武帝本纪》:“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高祖(萧衍)与沈约、谢脁、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焉,号曰八友。”考察竟陵八友的事迹及作品,可以大致勾勒出他们的结合过程:先是,刘宋元徽四年,沈约与范云相识结交。次是,宋齐易代之际,范云、任昉俱事于萧子良,二人关系甚笃,且深为子良所亲赏。又次是,齐建元四年,沈约为萧子良所识,来往甚密。最后,萧子良在永明二年“入为护军将军,兼司徒”,永明“五年,正位司徒”,以相王之尊招延学士,陆倕、王融、谢脁、萧衍、萧琛皆预。虽然从竟陵八友这个文学集团的组织者和成员的身份看,它具有官属性,但这个集团是为文学创作而起的,从事的完全是文学与学术活动,故而是一个纯粹的文学集团。
八友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稳定的政治经济、重文风尚是集团形成的良好社会环境。南齐武帝时期,社会矛盾趋于缓和,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永明“十许年中,百姓无鸡鸣犬吠之警,都邑之盛,士女富逸,歌声舞节,袨服华妆,桃花渌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盖以百数”。(《南史·良政传序》)政局的安定,经济的繁荣,为文士们提供了相对稳定的栖身之所,同时也提供了相对优裕的创作环境,使他们有条件在技巧上切磋争胜,在理论上探索总结。
刘宋以后,皇族专制逐渐代替了士族专政,但士族仍占有文化上的优势,庶族出身的帝王为了维护统治,不得不从文化上向士族学习,优渥礼遇他们。《梁书·江淹任昉传论》说:“观夫二汉求贤,率先经术,近世取人,多由文史。”在南朝,文学才能成了衡量人物的重要标准和迁进的基本条件。另外,刘宋加强了文化建设,元嘉十五年立儒、玄、文、史四馆,明帝泰始六年立总明观,分设儒、适、文、史、阴阳五部。这是中国文化史上第一次将“文学”别立于经史之外而独树一帜,文学受到普遍重视。“高门士族对文化的兴趣更多地集中于文学,品藻人物的重要标准也从风度、语言转移到文学才能方面。”曹道衡、沈玉成《南朝文学二题》,《文学评论》1990年第1期。重文风气的熏染,使士族子弟为之呕心沥血,“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人各为容。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钟嵘《诗品序》)。戎士武夫亦赋诗吟句:“每有祯祥,及幸集,辄陈诗展义,且以命朝臣。其戎士武夫,则托请不暇,困于课限,或买以应诏焉。于是天下向风,人自藻饰,雕虫之艺,盛于时矣。”(裴子野《雕虫论》)帝王皇子也身体力行,南齐皇族多能习文,高帝、武帝都有诗文存世,萧子良之辈,研习愈甚,著述更丰。重文风气为八友形成的温床。
其次,相近的政治地位,良好的文化素养,强烈的表现欲和进取心为八友的形成奠立了充实的联谊基础。八友中有七人在齐初任主簿、行参军、记室一类的官职,政治态度比较一致,对萧齐政权是坚决拥护的,对竟陵王萧子良是忠心拥戴的。王融“生逢永明乐,死日生之年”(《永明乐十首》)所表现出的心态就很有代表性。八友的生活经历各不相同,但追求事功的进取心又是较一致的。如王融“以父官不通,弱年便欲绍兴家业,启世祖求自试”。“自恃人地,三十内望为公辅。直中书省,夜叹曰:‘邓禹笑人。’行逢大开,喧湫不得进。又叹曰:‘车前无八驺卒,何得称为丈夫。’”(《南齐书·王融传》)表现出强烈的进取愿望。此时世族在政治上已失去优势,他们要得到迁进,势必依附于皇室。故早在西邸文会之前,八友中的人多数就已分别奉事于文惠太子萧长懋、竟陵王萧子良、晋安王萧子懋、随郡王萧子隆,永明初他们大部分被担任司徒的萧子良提拔重用,成了萧子良的幕僚。共同的迁进心成为他们聚合的一个契机,竟陵王萧子良的招揽提供了这样一个机遇。八友俱以“博学多通”、“神敏警惠”早知名于当时。他们对自己的才能颇为自负,渴望得到能够充分施展的机会及场所,得到更多的赏识和承认。如萧琛负才求识:“时王俭当朝,琛年少,未为俭所识,负其才气,欲候俭。时俭宴于游苑,琛乃着虎皮靴,策桃枝杖,直造俭座,俭与语,大悦。”(《梁书·萧琛传》)八友才华出众,又不甘寂寞,需要交流,渴求知音,很容易就聚在一起了。广博的学识,良好的素养使他们“以文会友”具备了坚实的基础。
最后,较为平等的宾主关系为八友的形成提供了比较牢靠的纽带。当时,皇室有优渥世族的政治需要,萧子良以“相王之尊”的地位招纳文士,加以优厚的礼遇。任昉在《齐竟陵文宣王行状》中称萧子良“天才博赡,学综该明”,“贵而好礼,怡寄典坟。虽牵以物役,孜孜无怠”。对萧子良不免过誉,但可看出萧子良是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和道德修养的。他爱好文学,喜结文士,又亲自动手创作,创造了一种较为和谐、民主的气氛,使文士们的才华特长得以充分的显露和伸展。沈约在《高松赋》中云:“于时风急垄首,寒浮塞天;流蓬不息,明月孤悬。檀栾之竹可咏,邹、枚之客存焉。”“邹、枚之客”指西汉梁孝王的宾客邹阳、枚乘,以喻西邸文士,言外之意是把萧子良比作梁园主人,以称美当时的主客相得。齐代诸王,萧子良算是比较开明的,在齐武帝众多子孙中最负声望,他“礼才好士”、“倾意宾客”、“敦义好古”,所以八友在他的西邸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