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从外面被推开。
冷天焰进门便看到了坐在床畔、一脸落寞的竹九。原本飞扬的神色在接触到竹九眼神里死寂般的空洞时,迅速的黯淡了一下。刚才还一脸羞怯的小女儿模样,如何这盏茶的功夫竟没了一丝灵动的生气?冷天焰好看的额头皱了一下。
“可用过膳食了?”
竹九本来乱糟糟的思绪被打断,落在窗外九霄铜鼎上的目光收回,转身看了眼面前的男子,颔首,“唔。”扭头又看向了窗外。
竹九此刻的内心是茫然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也不知道要怎样开口。这已经超出了她之前的设想。原本以为到了新的环境,身边熟悉自己的除了碧幽便没有了,自己完全可以凭着小小的心机蒙混过关,安稳的开展自己的新生活。可是,当明白自己不过是恰巧捡了别人现成的感情时,竹九对本来还有些希翼的“婚后”生活彻底失去了兴趣。况且,如果被揭穿,他知道了此卿非彼卿,别说开展新生活,还能不能活着都另说。既然这样,开不开口,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冷天焰其实看不明白,为什么竹九的脸上突然写满了疏离和告别。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处心积虑娶她回来是不是有些武断了,他甚至都没有问过她是否记得他,愿不愿意嫁给她。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冷天焰叹了口气,不待竹九回应,便自顾自的走上前来,扳过竹九的身子,有些无奈道。
“......”
“也是,当时的我满身是伤,估计你也记不得了。”
“......”
冷天焰看着毫无反应的竹九有些泄气。
当初被人追杀,重伤倒在一处小门外。意识快要丧失的时候听到一声娇俏的惊呼,而后感觉到伤口被一双小手使劲的按住。因为疼痛,冷天焰沉重的眼睑动了一下,很艰难的睁开一条缝,便看到了离自己特别近的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眼睛里满是惊慌和焦急。淡雅的红唇一翕一合,像在说着什么,但终究没有听清楚什么,冷天焰便昏厥了过去。
剧痛中醒来,冷天焰发现自己靠在一处冰冷的墙角,眼前堆满了干柴。树枝堆叠的很是繁复,让经过的人根本看不出里面藏着人。反复确认了外面并没有人声,冷天焰扶着墙壁起身,忍着疼痛离开了巷子,去了离自己最近的麾下产业。这一休整,半个月便过去了。
再次清醒,冷天焰已经回到了陨天堡。轻唤了一声,便推门进来一个满脸肃杀的侍卫。待问过了心中的疑问,侍卫颇有些动容的说起那天怎样接到堡主重伤的传讯,又怎样接回和疗伤。大概的过程听完,侍卫递给他一个手帕,说是从伤口上取下的。冷天焰这才记起当时眼前那个恍惚的身影,就是用这个按住了流血不止的伤口吧,救了我一命。也不知是怎样镇定的心思,包扎了伤口,转移了他的位置,再用干柴掩住自己的身形,才堪堪躲过仇人的追杀。当时从巷子出来,他有留意过,这条巷子并没有小门,他才确定昏倒后被人移动过。地面上也没有血迹,想必是一路清理过的。能果敢的救了陌生的自己又转移了位置撇清嫌疑,这是何等的胆量,善良,和聪慧。
帕子很是素净,只在一角绣着朵芍药,落款一个”九“字。冷天焰借由这一方手帕,寻到了太傅府。知太傅府仅有一女,名唤婉卿,闺名便是一个”九“字。也曾想过要当面感谢搭救之恩,只是当时自己势力尚浅,不安分的尾巴还没有全部扫清。如果因为自己被跟踪、暴露了九儿的存在,被人察觉到了自己的软肋,一旦超出了掌握,自己肯定会终生抱憾。
遇袭刺杀事件,让冷天焰惊觉自己的身边并不全是可信之人。所以寻人事宜,都是冷天焰亲自去办。当时竹九只是豆蔻年华,并未及笄,太傅府家教森严,不去打扰反而是护了她的周全。接下来的两年内,冷天焰以铁腕手段、声势夺人的铲掉了陨天堡内的所有敌对力量,大权在握,并把陨天堡整个产业链衔接起来。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冷天焰深知天恩难测,所以陨天堡的生意,明面上各方势力皆知的只有通济粮铺、玥秀绸缎庄和天宝银楼。但暗地里,万通钱庄,威远镖局,京城三大花魁齐聚的沉香阁,和如今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夙愿楼才代表了陨天堡的真正的实力。
一切步入正轨,冷天焰终于择了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悄悄潜入太傅府。竹九所在的院落其实很好找,自己曾倒下的小门是一处小花园的出口,小花园另一个出口,便连着竹九的闺阁,暖月阁。跟随自己一起去的,是冷天焰的心腹手下谭元,二人毫无声息的翻墙而入。冷天焰直奔暖月居而去,谭元则直接飞到庭院里的树上等着。
笑话,他可不敢跟着堡主直接探访竹姑娘的闺阁。如果连心腹手下都摸不清楚堡主的脾性,那就真的是太失败了。堡主人前是温暖如玉的谦谦公子,人后可是冷面修罗,任何人都不要妄图挑战他的权威。自己能成为堡主的近身侍卫,那可是经历过无数次忠诚和实力的重重考验才获得的,对堡主的手下来说,这是极荣耀的事。所以也只有谭元,才知道堡主有三五日便深夜外出的习惯,而外出的这个地点特别的固定,要做的事也特别的无聊。因为堡主每次深夜外出的一个时辰,只是保持距离的静静的望着那个沉睡着的、自己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太傅之女。
其他时辰冷天焰是不会出现在太傅府的,一是出于安全考虑,二是因为陨天堡的确有诸多事务。所以更多竹九的生活点滴,全由谭元跟踪汇报。她的生活作息,爱好,饮食习惯,甚至15岁的及笄礼,所有的细节,冷天焰虽然没有亲身陪伴,但也尽皆了解。甚至,太傅夫人为竹九选的及笄礼物,也是出自天宝银楼之手。
冷天焰回想到此刻,眼光落在了竹九玉颈上垂着的红色丝线上。那里垂着的,应该就是假借天宝银楼之手送出的滴水玉。和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同宗同源,雕饰也相辅相成。竹九醒来后曾旁敲侧击的问过碧幽、这滴水玉的来历,想来自己贴身佩戴着,原来是太傅夫人送的及笄礼物。玉质上品,竹九也一直没有取下过。但她所不知道、陨天堡内所有人都知道的是:这简直是陨天堡的通行证。拿着滴水玉,能直接接触陨天堡所有的产业核心,也能行使堡主同样的权力。
这样的相处,打破于一封来自沉香阁的密件。沉香阁,是京城第一风月场所。它的第一,不只是因为三大花魁都选了这里作为栖身之所,再者是因为这里汇集的均是京城的名流贵胄。很多不能在府里商谈的庙堂之上的机要之事,都选在了这里。表面上,出入之人鱼龙混杂,但是沉香阁,却单独开了几处幽僻的独院,来招待更为贵重的宾客。
这一日,来自沉香阁的密件如往日一样递到了冷天焰的书房。当看到密件的最后几行字,谭元明显感觉到了冷天焰浑身暴涨的狠戾之气。其实看起来只是一件小事,太子的几个幕僚也经常来沉香阁小聚。朝堂之事,冷天焰向来只关注,但并不从中参与。因为无论朝代怎样变换,自己明面上不过是一商贾之家,伤不到根本。关注,只是有备无患。而今日这些太子幕僚来,商谈的并不是机要之事,而是一件太子的风流韵事。冷天焰之所以神色大变,是因为密件上写的这韵事,却是关于竹九的。起因是太子突然一早莅临太傅府,好巧不巧遇到了去给母亲请安路上的竹九。
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见惯了名门贵女的。而竹九这不染世俗之气的模样,确是太子并未接触过的。合意,又是恩师之女,当下大喜。慎重起见,和权臣谋士提了一句,欲收入东宫之中。幕僚商谈之事,是太傅并无实权,之女婉卿能入太子眼,构不成威胁,不必干预。而这看到冷天焰眼里,却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了。
至于之后,却是和竹九猜测的大致雷同。打探到皇上南下行踪,动用夙愿楼的力量安排了一场前朝余孽行刺风波。自己又怎样出现的合情合理又能及时舍身救驾。包括之后的赐婚恩旨,字字句句分分毫毫都是冷天焰的手笔。
如愿以偿抱的美人归。而此刻看着明显疏离的竹九,冷天焰忽然变得没那么自信了。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给你时间,让你爱上我。”
竹九蹙着的眉微微动了一下,没有抬眼。
“累了吧,早点休息,我去窗边的软塌睡。”
竹九惊的睁大了眸子,猛然抬头看向身边的他。这句话听到竹九耳中真是犹如天籁,正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才愁眉不展。有一丝失落,虽然她也不知道失落哪里来的,但是更怕的是出错。“这是不是就叫天无绝人之路呢?”竹九难掩的喜色和轻松全部浮现在那张不擅伪装的脸上。
只是她没有发现,对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柔情那么明显,受伤也那么的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