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回到战场，身中5枪的沼地巨魔终于被顾实拖垮，短气进、长气出地跪倒在战场中央。
狂暴药剂的效果早已过去，除了难以抵御的虚弱感，巨魔的视觉与听觉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汗水流进眼睛，激荡出滴滴泪水，洗净了最后的疯狂。
或许是尚未脱离野兽的行列，或许是药剂和缺氧让它的大脑七零八落，它只是有些茫然的盯着那只追逐许久的狼人，一时间竟没有太多感触。耳鸣与隆隆声刺痛着它的耳膜，观众们的嘶吼声像是魔鬼的咆哮，当然它所理解的“魔鬼”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而是一种未知的、令其恐惧且绝望的概念。
盯着力竭而倒的巨魔，顾实在战场外围寻到一把用过的火枪，他将一颗早已准备好的魔能子弹推进枪膛。附带“穿透”、“爆炸”两种规则的魔能子弹，是他从帕特里克那里收获的猎人套装中，最有价值的三件道具之一。
举枪、瞄准、射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事先演练过数次那样。
砰——
同样的枪声已经响起过数次，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次射击非同一般。只见那银色的弹头带着美丽的奥术光辉，以不可捕捉的速度直射向微举手臂的巨魔。
阻挡了数颗子弹的厚厚脂肪与坚韧肌肉，却无法阻止这颗附魔子弹。刹那间，巨魔的右肩处炸出了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鲜红的血液在最初的几秒内呈喷射状向外飚射，那巨大的身体随之缓缓倒下。又过了几秒，血液不再那么激昂，转而安静又迅速的流逝着，并逐渐在巨魔身下开出了一朵血花。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巨魔，顾实的战意迅速退去，他突然觉得胸口很闷，并非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他明白这是什么，在模拟幻境中他曾有过类似的感觉，这是灵魂受到的煎熬，是自己拿起屠刀并逐渐变成怪物的征兆。他不知道魔能子弹有这么大的威力，也不想杀死那头巨魔，虽然与他的行为相比，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伪君子的狡辩，但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从食尘者、死灵骷髅、血肉僵尸到精灵猎手，灭在顾实手下的幻境造物已过百数，但这只沼地巨魔却是特别的。之前那些不是没有灵性的幻境守卫，就是模拟幻境中的AI，唯有这只巨魔，是真正意义上的灵族，也是顾实出于私人目的，击杀的第一个灵。
早在第一次战斗技能总考结束后，顾实就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他知道一部分驱梦师在变强的道路上充满了杀戮，他们踩在灵族的枯骨上，以生命铸造起鲜血丰碑，这显然不是他所求的。他想同另外一部分人那样，以探宝、解析、狩猎魔灵和消灭非正常幻境核心为变强手段，走出一条曲折、却不至于迷失自我的道路。
但现实是残酷的，物质守恒、能量此消彼长，没有哪位驱梦师的手上不沾有鲜血，只在于量的多少。进入里世界后的“第一滴血”，不至于让顾实被罪恶感吞噬，却足以动摇他变强的决心。他突然起了某位极端主义者说过的话：“人类生来就是吸血鬼，汲取父母的血、汲取他人的血、汲取大自然的血，在吃饱以后，再将这丑陋的习惯教予他们的后代，以罪恶繁衍罪恶，直至末日降临。”
人性本恶吗？顾实看向自己长满灰毛的双手，这是野兽的爪子，一如他内心的写照。不，自己还不如野兽，野兽尚且懂得节制，只为生存而杀戮，自己却为私欲而杀戮，真是堕落得足够彻底......
“你的心乱了。”亚当的声音在顾实脑中响起，也适时地打断了后者的胡思乱想。
“是啊......”
战斗意志的消退影响到了顾实生理上的形态，毛发褪去，颤抖着的兽掌，变回了白皙的模样。
沙土的气息、火药的味道，遮盖不住他手上的血腥味。巨魔身下的一滩血泊，是告别旧世界，浸红新世界的染料。
深受表世界道德法则约束、且双层世界观尚未完全形成的灰名，比之一般旅者，进入里世界时会承受更多压力，更不用说首次杀生了，那几乎会击碎他们的心理防线。人类或许生来就是杀手，却没人会大胆承认。打破道德枷锁后的背德感，比豪饮后的酒劲强烈百倍，将一次又一次的在脑中反复，并被“噩梦”收藏。
将视线从双手挪离，顾实看向那倒地的巨魔，只是瞳孔失去聚焦，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令人窒息的鲜红。
百般情绪，“恐惧”首当其冲！
顾实熟悉“恐惧”，他至今为止的人生几乎都被恐惧支配着：对失忆的恐惧，让他在三年里记忆了千本书籍，只怕一朝醒来又成空；对时间的恐惧，让他从13岁开始自律的生活至今，用堪比机器人的作息方式珍惜着每分每秒。更不用说在鸿鹄楼中经历过千足虫噬脑的苦痛，几乎让他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
那么，现在的恐惧，又算什么恐惧？
手不再颤抖，视线也逐渐清晰，只是身体僵硬冰冷，仿佛置身于漆黑的海底，心脏也疲于跳动。
百般情绪，“迷茫”紧随其后。
戒魂事件中的迷茫，让顾实险些睡死在那光怪陆离的世界；红色骨头事件中的迷茫，让顾实差点放弃了抗争。“迷茫”，确实是一副沉重的脚镣，让人失去前进的动力。就像新兵的双手第一次染上了鲜血，就像刽子手第一次斩落罪人的头颅，血泊中的巨魔无疑给顾实戴上了一副脚镣。
只是失去的再也不会回来，停滞不前不会抵消身上的罪孽，也不是对亡者的缅怀。
只有向前，坚定地向前，将迷茫远远地抛在后方。
噗通——
听！微弱的心跳声，源于哪里？顾实集中目力，但见血泊中的巨魔仍有一息尚存，与生俱来的求生欲望驱使它用左手紧紧按压着肩膀上的伤口，减缓了血液的流失。
“拯救它！”一个源自心底的声音，让顾实迅速做出了反应。压抑住其他接踵而至的情绪，顾实环顾四周，寻到了主持台上的司仪，随后对着他做了一个象征“胜利”的手势。
司仪看到顾实做出这个手势，不由微微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是选手在催促他宣布比赛结果，但这真的合适吗？虽然胜负已分，但热血沸腾的观众们无不期望看到狼人徒手终结巨魔的那一幕，此时此刻宣布赛果，岂不坏了兴致？司仪的内心激烈地争斗着，在数秒的迟疑之后，他宣布了顾实的获胜。几乎是同时，魔兽回收队进入场内，将重伤的巨魔抬了下去。
“喂！怎么回事？不给它最后一击吗？”
“那小白脸脑抽了吧？不会主持就给我滚下来！”
“怎么不给它个痛快？这么抬下去，八成也是个死吧。”
唏嘘声、质疑声、谩骂声，得不到满足的灵魂们躁动不安。替顾实背了黑锅的司仪硬着头皮安抚着观众的情绪，他非常巧妙地将众人的心思引到接下来的押注环节上，毕竟内心的小遗憾哪里比得上黄金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