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宫三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苦口婆心道:「主子,夫人要是看到您这样定然是不高兴的,您别这样……」
提到已逝的母亲,宫沉暮神色复杂的开口:「三儿,妳该是懂得分寸…」
宫三垂下头,神色黯然,「属下知错,请主子惩罚!」
「不必了。」宫沉暮说着缓缓起身,拖着曳地长裙往内室走去,一边传来她清浅魅人的声音:「晓得分寸就是,莫让我再提……晚膳命膳房的人多备些,让凰儿来一起用晚膳。」
说完也没等宫三回答,她就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留下宫三同样神色复杂的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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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三姑姑派人来说,贵妃让您晚膳在主殿用了。」大宫女走到屏风後头,置放乾净衣物时说道。
帝凰正在宽衣解带,刚把衣襟拉开便听见她的话,手一顿,才又继续动作。拉下外袍,边问:「三姑姑还吩咐了什麽?」
「没有,殿下。」大宫女南音回答道。帝凰语气里隐隐透出的小心翼翼让她心里不禁有些担心,她可没忘记殿下会作恶梦的事,难道与三姑姑有关?
「本殿知道了,退下吧。」帝凰跨入浴桶,听着南音离开的脚步声,轻轻合上了眼。
恨吗?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否依然深爱着她的母亲……
她轻轻叹了一声,微微睁眼,在清澈洁净的水面上见到了自己的倒影。容颜是倾城的美艳,眉眼是如画的美绝,就是眉头带着的那一丝忧愁不美。
热水中,她的双颊泛红,这是有些闷热难耐的反应了。她伸手一抓同时起身,大大的毛巾飞来,往她身上裹着。
不到一分钟,红衣墨玉腰带便在她身上整整齐齐了。一头墨发随性的垂在背後,红衣张扬、墨发轻狂,愣是为这素来冷淡的帝姬殿下添了几分人间气息。
梳妆台两旁,大宫女领着几个梳妆婢子已然恭候在那儿。听到那轻微的脚步声从屏风後传来,一整排的人立马弯下腰,整齐的行礼。
「参见帝姬殿下!」
帝凰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坐到梳妆台前,问大宫女南音:「苏芸呢?」
「回殿下,苏姐姐去办殿下交代的事了。」听帝凰问起,南音恭恭敬敬地回答,一边使眼色让梳头婢子给帝凰梳头。
身为帝姬殿中的人就是这样简单,不多话不废话,不多问不好奇,做好本份便无人会为难你。
南音自帝凰五六岁时便在殿中服侍了,当时还只是个小小的粗使丫头。但机灵聪慧,也不多话,在帝凰清扫宫人时被保留下来,後来更是一步步走到大宫女的位置。
她自是明白自己主子的习惯,於是她对候在自己身旁的宫女伸手,宫女把托盘上的冰袋递给她。南音探手拿了冰袋旁边的毛巾,把冰袋用毛巾裹着,然後轻轻把冰袋往帝凰脸上贴一下。
「可是奴婢找的衣服太厚了,殿下?」南音看着她红红的脸颊问道。
帝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冬天了,这样的衣服根本不厚,甚至算薄的了!想来该是方才在那儿有些闷热,於是她轻轻摇头,「不会。」
她再抬眸,镜中的自己已然盘发完成。就是头顶的发盘起来留後头的发绑辫子。
「膳房送晚膳过去了吗?」帝凰问道。
「还未,似乎还剩两三道菜。」南音回道,然後担忧地道:「还是殿下饿了?奴婢去给殿下吩咐些点心可好?」
帝凰摇摇头,对身後的侍婢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不必再弄。她从桌上寻了条黑色滚金边的缎带自己把垂下来的发束着,然後起身走到门口。
「苏芸回来了就让她先等着……」帝凰吩咐道,然後微微皱了眉,好一会儿才舒缓,道:「先走吧。」
「是。」南音很快再吩咐下去,然後带着两个一等宫女和两个二等宫女跟在帝凰身後。
若非在自己宫里,帝凰身後该是再有四个二等宫女跟着的。
未央宫是商宫中第四大的宫殿,仅次於明后的凤仪宫。比之多了一分高雅清丽,精致程度也不输凤仪宫。
只是既然是第四大的,要走到正殿以恒殿也是要穿过小园子。帝凰看着满园久违的花朵,一路欣赏到以恒殿。
倾城佳人红衣张扬,漫步花间,身後美婢恭敬追随。
这本该是很美好的画面!
跟在帝凰正後方的南音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殿下,这些只剩杂草的花您也要看?
冬天了自然是不会有什麽满园春色、百花齐放,佳人的确倾城,漫步时身後的确一众美婢恭敬跟随,只是那花根本不是花,只剩下一堆草!
以恒殿外,宫女们见到帝凰急忙行礼,海公公笑着高呼一声:「帝姬殿下到!」
帝凰微微颔首,迳自走了进去。
正厅进去绕过屏风之後,木桌上满桌佳肴飘香,宫贵妃早已坐在那儿喝茶等着帝凰。
帝凰福身行礼,「母妃。」
「坐吧。」宫贵妃抬眸看着她,见到一袭红衣的她眼前为之一亮,说:「这红衣很是衬妳。」
帝凰闻言点头,「似乎是这样不错。」後面却隐藏了一句:虽然我不是很喜欢。
随即她又问道:「母妃怎地这样早在这儿等?」
宫贵妃微微一笑,「因为知道妳会早到,不想叫妳等……来吧,吃多些。」
帝凰点头,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宫沉暮是名门世族出身,帝凰也是商国皇族出身,两人共同的默契便是相同的规矩。
食不言,寝不语。
这顿饭除了有筷子与盘子极轻,几乎无法听到的碰撞声之外,静得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到!
宫三站在门口与海公公对望一眼,同样无言。
南音始终垂眸,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直到宫三道:「南音,妳看见芸丫头没有?」
“芸丫头”指的自然是苏芸,南音是知道的,便是摇摇头,「奴婢没有看见。」
就是她知道苏姐姐给殿下办事去了她也不会说,她很清楚主子的事不是她能胡言的。
宫三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语。
南音感觉被完全看透,却仍旧得强自镇定。
她知道三姑姑定然不信她的话,可她却也不能因此有了丝毫破绽。
宫三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才缓缓收回目光。
海公公也是笑眯眯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对宫三道:「三姑娘吓到小姑娘了。」
宫三扯了扯嘴角,没理他。
一顿饭终於吃完,宫贵妃命人撤了之後,开口道:「三日後,妳的笄礼,当心宫中新人。」
帝凰没想到她会出言提醒,带着一丝惊讶点了头道:「知道了。便是旧人,该也是没那个胆。」
「不,凰儿。」宫贵妃看着她,一双魅人的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心,「帝子娶妇,那帝子妃是个娇纵的,为了争宠怕是什麽都敢做。」
帝子妃是……帝凰问道:「郑姓昆氏?」
商煌冠礼时她不在,婚礼时她亦不在,对那个帝子妃没确切的了解,知道的也只是外人流传的片面消息。
宫贵妃点头道:「对,谋反上位的昆氏公主。这阵子老在朝华宫那儿立规矩,等妳婚礼结束了他要你们一同迁出宫去。帝子那日纳了个妾,仅仅普通妾室也能叫她嫉妒成那样……我记得耀曦准备再给帝子抬一个侧妃进去气死她呢。」
帝凰忍不住笑,辛贵妃竟是那样有趣的婆婆,人家给儿子纳妾都是为了後嗣,她竟只是为了气死儿媳妇?
每日在朝华宫立规矩,那帝子妃该是得有多嚣张跋扈……
她於是问:「哪家的小姐这样有福气,让帝子妃这样嫉妒?」想来该是绝世美貌吧?
「沐家庶出的一个姑娘,不足为奇。」宫贵妃语气淡淡的说道。事实上,以她的出身、阅历和眼光,要看得起一个人也是不简单。
帝凰瞬间眸色一冷,却很快淡去,作了然状,「原来。女儿当心便是。」
以那帝子妃对商煌的爱,必然对她是恨的,因为倘若除去了她,商煌就能名正言顺地被册立为太子,而她也就能够成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只是就她那样的,要当上国母,先甭管商煌的意思,就是宗族一票人联合反对就够了。郑国,他们也不是很放在眼里的。
又说了些话,看着母妃脸上隐隐透出的倦色,帝凰起身,对宫贵妃一笑,「时候不早了,就不打扰母妃休息了,儿臣先行告退。」
宫贵妃回以一笑,「去吧。」
帝凰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後转身离去。
她一走,宫沉暮脸上那微微的倦色便一扫而空。
她眸中带着微微的笑意,神色淡然,眉眼间的冷淡有了一丝温和。
她的凰儿,终於要飞了。
如此,也不枉当年她那般狠心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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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烛光明亮,灯火通明。
一袭青袍却威严不减的大帝俊颜眉眼间冷肃无比,他那一双素来明亮而锐利的眼一目十行,快速扫过手中的奏摺。
缪荃拿着拂尘,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给那高贵的帝王磨墨。
终於,最後一本奏摺上圈满也写满了红字,商帝篱随手丢在一旁,然後闭上双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缪荃挥手,让人端了杯热水进来,递给商帝篱道:「陛下,喝些热水吧。」
商帝篱抬起眸,看着面前的水微微皱了眉,「怎麽不泡茶?」
商帝篱是喜欢喝茶的,和宫沉暮一样,只是作为君王,太多嗜好不能表现出来,除了缪荃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些。
於是缪荃福身回道:「大帝,您现下疲乏,还是喝水的好,茶留着精神时品茗会更好。」
商帝篱点了点头,没再纠结,喝了几口热水後问道:「礼部那边准备的怎麽样了?子爻的笄礼和婚礼只差了半个月,可也是得给寡人办好。」
「是。」缪荃应话,又说:「笄礼已经准备完毕,这三日仍会再确认。婚礼陛下早早吩咐下去了,半个月前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商帝篱点头,又问:「聘礼走了许久,该是到了,礼部怎地还未送信来?」
缪荃眯起了眼,躬身道:「容奴才先去确认。」
商帝篱挥手让他退下,然後站了起来,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了好一会儿。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缪荃脸色难看的进来禀报消息。
他话刚说完就听商帝篱手重重往一旁的小木桌拍下,“碰”的一声接着是木桌碎裂的声音。
「缪荃,朕是该好好管管前朝後宫了……」商帝篱铁青着脸道:「好一个岳家!」
帝王之怒,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饶是服侍了商帝篱二十几年的缪荃都得小心翼翼地问,「若是帝姬殿下追查……」要不要抛假线索?
当然,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後面一句就要看商帝篱怎麽接了。
「让子爻查得更快些!」商帝篱深吸一口气,满脸怒色稍稍平复几许,却语气森冷,「当作寡人是瞎子麽?这些年越来越夸张,对帝子下手还不够,竟敢接着对帝姬下手!」
查得更快些……那就是不打算阻拦还要帮忙加速了。
缪荃为了这件事脸色难看至极,又听商帝篱怒骂:「寡人的子嗣就是全死了也轮不到那竖子登位!」
这话就真的太重了,毕竟没一个父亲会假设自己的孩子们全死了………可见商帝篱愤怒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