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那天,夕阳把操场上的一切镀上了柔和的金辉。学生们拍完集体照后,有三三两两地围着教官说长说短,有的是留通信地址手机号和微信号,有的是跟教官合影聊天,有的是几个人把教官举起了抛在空中,结果教官的帽子掉了露出被压扁的的发型,还有的是几个女孩子围着教官不住地掉着眼泪。
这里感情最丰富的就是张紫瑶,哭得梨花带雨的她从背包里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印章,上面是钟教官的个人小像,颤抖着递到年轻军官的手上。“回部队后要记得给我写信,照顾好自己,天凉了要加衣服啊……别忘了我……”
钟教官尴尬得脸红脖子粗,冷汗顺着脖子淌进了衣领中。他紧张地朝四周望望,“你别哭啊,我们以后不是教官和学员了就做好朋友好不好?我是独子,以后我当你哥哥好不好?”
“鬼才愿意做你妹妹呢……”
“好好好,你说怎么就怎么……”钟教官突然捂着脸大叫,“哎呀疼死我了!”
张紫瑶马上收住了眼泪,“你怎么了?”
“我智齿疼。”
“这么大的人刚长智齿吗?”
“是啊,我什么都比别人晚,去年才出水痘还跟部队请了两周假呢。”
“什么,别人都是孩童时出水痘,你去年才……你是不是前年还惊风,大前年百日咳啊!”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哦,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哈哈哈……”
可这夹杂着青春气息的欢乐多于离愁的氛围中,没有林俏冰的影子。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下午照相这件事,没人通知她。
当全系师生都集合好主任令刘洪清点人头时,他才发现一直关注的林俏冰小师妹根本不在现场,于是他把大一世界史班的班长和团支书拉了过来。
“紫瑶,俏冰呢?怎么没看见她?你通知她下午照相的事了吗?”
“这还用通知啊,全班都知道。我这个班长可不是单为她一个人服务的!刘哥,你怎么这个关心她啊,别是有什么想法吧。看来嫂子最近的家法执行得可不严啊。”
“行了,都什么时候还开玩笑!蕊蕊你呢?通知了吗?”
“刘哥,我想通知,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的任何联系方式,这个人整天天不亮就出去,我们睡着以后才回来,鬼知道她整天到哪儿游窜!”
“这可怎么办呢?我通讯录上她的电话号码被你嫂子删了,李达汪伟又都不在这……”
正聊得热闹,主任大人的一声断喝无异于收兵的鸣镝,“我说你们三个啰嗦什么呢?全系就等你们三个人了!”
“来了!”三个人忙不迭跑过去。
照片照好洗出来后,每一个都觉得奇怪,因为这张照片上的人与人的缝隙特别大。有的是几个人挨得近,和别人空隙大。有的是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跟所有人都挨得不近。学生的脸上洋溢的不是笑容和活力,更多的是无奈、灰暗和纠结,就像烈日照耀下的被海浪席卷的沙滩。有的是单独一粒被海水卷走,有的是几粒成团一损俱损,但从没有想过去众志成城抵御海浪的袭击,最后的命运也只能是都被海水吞噬。
军训后三三两两的聚会根本达不到狂欢的作用,第二天立即就上课连一天都不休息却更是可悲了。可这些,林俏冰依旧不知道,她在食堂里听见张紫瑶和齐蕊蕊兴奋地说按照学校惯例,军训后要休息两天,两个人还计划着那两天要去逛街呢。
“什么?林俏冰旷课,刚开学第一节课就旷课?太不像话的!”站在讲台上点名的东方主任怒不可遏。
“您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找。”刘洪一面安慰主任,一面呵斥着张紫瑶,“我说你们怎么不通知到个人呢。”
“是是,等下了课我马上去!”张紫瑶忙不迭地答应着,“老师您放心,我就是挖地三尺也把她刨出来。”
但下课后张紫瑶就拉着齐蕊蕊绕过了文史楼,从后门来到了大海边。
海洋,万物的母亲,人类的摇篮。她有着天空般的蔚蓝,也有着天空都无法企及的胸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那晶莹炫目的蓝色,那柔软如缎波纹,那如雪如云的浪花,这都是尘世间最极致的美。这些,都是在宽容、包容中千锤百炼造就而成吗?
“瑶瑶,我们不是要去找林俏冰吗?为什么要来这呢?”齐蕊蕊不解地问。
“蕊蕊,你有过喜欢的男孩吗?”张紫瑶没理她,眼睛一直看着看着水天相接处那最璀璨的一道金光,悠然神往地问。
“嗯,有过。”
“是以前的同学?”
“是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我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女孩。”
“那你呢?表白了吗?”
“表白了。我就直说:我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那就让我做你的妹妹吧。”
“蕊蕊,你胆子真大。如果我像你一样就好了。”
“怎么了?你和钟教官?”
“他给我写信说:小妹啊,哥哥已经谈恋爱了,女方是一个小学老师,人不漂亮,但温柔贤淑。他很喜欢她,双方家长也都见了面,很快就结婚了。”张紫瑶说着说着,眼波中惯有的细细的笑浪不见了,有的只是哀愁的泪花。圆圆的樱桃唇也弯成了小小的弧。
“瑶瑶,其实,钟教官并不适合你。”
“我知道,钟教官他太年轻,虽然有青春气息,有活力,但是不够成熟,也许我应该选择成熟一些的男人。”
“那你有目标了吗?”
“嘿嘿,现在还不能确定呢……”
每一个懂得园林艺术的人都知道,景无水则缺乏灵气,无论树木多么繁茂,鲜花多么妍媚,都需要一泓清澈的水来倒映天光云影。而H大的图书馆前的“爱琴湖”却是一方最为幽静闲适的所在。
晨曦初绽,金色的清风中含着露珠和丹桂的芳香,林俏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读着《道德经》。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是啊,水是一面历史的镜子,倒映过无数的影响,岁月悠悠,波光明灭,泡沫聚散,只有水依然如故。一滴水从远古走到现在,吟诵的就是一首首或雄浑或轻盈的诗歌。
林俏冰拾起一朵落花,把它捧在手中轻轻地嗅着,那是属于大自然的清芬。她细数着花瓣上精致的纹理,那是生命的奥秘,那里有远古火山爆发的声浪,有时间隆隆的回响。而她,就是从太古走向现代的一缕游魂,来窥探着这一切。
在人群中的她永远是寂寞的,看着别人嬉笑打闹呼朋引伴,她不敢上前,因为她怕,怕再一次被拒绝。在别人讨论话题时她不敢搭讪,因为那总会惹来白眼和嘲笑,她只能笑,附和地笑,讨好般的笑,就连笑容也是寂寞的。
在沧桑而粗粝的现实生活中,她的心灵已经和母亲的手一样,布满了干纹和伤痕,坚硬的老茧下是还没愈合的伤口和新长出来的鲜嫩的血肉,轻轻触碰就会化脓、溃烂、甚至癌变。所以她只有躲避,躲到自己的小世界中,听侠客在天上吼叫,听醉酒的诗人在云头吟咏,看梦中幽谷里的月色,和鸟儿谈论飞行中的好风景。只有在独处时,她才是自己的主人,只有在和心灵对话中,她才拥有整个世界。
“原来你在这!找了你半天了。”林俏冰回头,是萧逸楠。“我来通知你,今天不休息,照常上课。你已经迟到了半节课,快收拾好书本跟我走吧。”他今天穿了一套崭新的白蓝相间的运动服,严肃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
“今天上课?糟了,我不知道!惨了,学校有规定,旷课是要扣学分的。谢谢你,萧学长,我马上去。”林俏冰站起来,冷不防脚下一滑,身子就向后仰去。萧逸楠伸出胳膊一把将其搂住,拉着她的手把她拽上来。
“谢谢……”林俏冰低下了头,“我在食堂里听张紫瑶说军训后要休息两天……我以为……”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火烧云又飞上了她的脸庞。
“没有人通知你吗?”
“没有,要不是你,我旷课两天一定死定了。”林俏冰说着就朝教室的方向走去,“谢谢你了,我先去上课了……”
萧逸楠赶了上去,拿出一张纸塞进她手里,“这上面是你们班的课表和任课老师的姓名联系方式,收好,别让任何人知道是我给你的。以后,别旷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