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中国千千万万的班级一样,大一世界史班也有它的江湖规则,那就是——党争,党同伐异,排斥异己,为自己和自己的集团谋得最大的利益。这个班里男生很少,只有四个,又都是十分老实甚至有些木讷的人,他们算作清流党,原可以忽略不计。本来林俏冰和尹茜桑是这个班里的异类,一个是系花兼学霸,虽没有深厚的家庭背景做靠山,但凭能给系里树一块品学兼优贫寒学子的招牌,连系主任都得给她点面子。可她偏偏愚蠢到极点,平时也不跟领导们亲香亲香,请他们吃吃饭什么的,让她当宣传部部长她也没同意。在班级里也不是没有人想巴结她,可她一副冰山美人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敬而远之,所以活活把自己弄成了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可在这样一个班里,系里出风头,班里没有自己人,结果只能是成为靶心,众矢之的。尹茜桑嘛,家庭条件不好,系里又不招人待见,长得又不漂亮,让人看着就想嘲笑嘲笑讽刺讽刺,不过嘛,她是个料事如神又乌鸦嘴的塔罗牌高手,神神叨叨的,还是少惹为妙。萧逸楠,嘿嘿,原本是全系最大的笑柄,状元的头脑乞丐的装扮,宋玉的底子左思的待遇,虽说是博士,又是于教授的嫡传弟子,但在系里比那些快被开除的人还不受主任的待见。如果说异类,他是系里乃至全校最大的异类了。可他现在不知道是吞了整本《进化论》还是怎么的,居然开始从24K纯**丝开始往男神的路线一路飙升。这三块料凑到一块去了,却也不可小觑。三个臭皮匠都能顶个诸葛亮,何况这三个人个个拎出来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他们凑到一块去,还能有别人的好!
从此以后,大一世界史班的一切内部攻讦斗争都浮出水面了。张紫瑶一伙霸占了系里所有荣誉的名额,连班干系干名额也一个都没给外人留。每次系里有加学分的活动,张紫瑶从不在班上通知,而只是内部知会一声,让自己伙的人去。前一段时间的贫困助学金系里原是想给尹茜桑的,东方主任考虑拿掉了她的党积极分子,想用这个补偿一下她,让张紫瑶通知她写一份书面材料。可张紫瑶并没有通知,主任一看连续几天尹茜桑也没交上来材料,一气之下就把这个名额直接给了张紫瑶。
她们这些做法让王晓晴和郭宝盈特别反感,于是集体不理张氏集团的人。但是张氏集团有个最大的本领,就是她们在班级里只和自己伙的人说话,外人一概不理。即便是外人想和她们说话搭讪,她们基本都不回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她们牢牢地把握着自己的小集团,火烧不着水泼不进。
读过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人都知道,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是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制之间的矛盾,这就非常容易导致金融危机。人际社交也是如此。社交本来就是一种社会化的活动,需要有强大的道德感和亲和力作为它的载体。可是小团体主义就将道德感和亲和力只缩小到自己团体的内部,对内热,对外冷,对内亲,对外疏,对内好,对外坏,对内宽容,对外苛刻,这样的做法在平时的生活中是体现不出什么问题的,但是一旦有了需要集体全部参与决策的事情,就会变得步履维艰。
在开学伊始,大一世界史班在和中国史班选择教室的事情上就闹得不可开交。两间教室,一间大一些,在阴面,一间小一些,在阳面。世界史班20个人,中国史班40个人,而两个班还有一些共同的课要一起上,比如说:历史要籍,共和国国史……,所以书记就让两个班的学生自行决定用哪个教室,等于是把烫手山芋甩给了学生自己。
张紫瑶说:“如果两面比起来,我喜欢阴面那间大教室。”
齐蕊蕊说:“就是,阴面那间教室多宽敞,桌椅还比较新,以后我们可以把教室好好装饰一下,比如说挂上带着流苏的粉红色双层窗帘,买几张画挂在墙上,如果能买台电视机再安装上机顶盒就更好了。”
王晓晴一撇嘴,“挂粉红色窗帘,晚上拉着窗帘亮着灯,外面的一看就像青楼似的。”
郭宝盈也随声附和:“我们每天要做的功课都不少,还有那么多资料要查,哪有时间看电视啊”
林俏冰有点担心,“买电视机啊?那要每个人出多少钱啊?”
尹茜桑安慰她,“俏冰,不用担心,会有办法的。”
张紫瑶白眼一翻,“呦!谁不知道你林大小姐有靠山啊!听说萧学长一个月的博士津贴也不少,有时还在外面做做兼职带高考生。别说一份钱,就连整台电视机都能买得起。要不你干脆让萧学长跟于教授说说给我们学校建一栋教学楼吧,省得我们在这里为一台电视伤脑筋。”
林俏冰不出声了。尹茜桑马上反唇相讥,“谁都知道钱是好东西,有钱能买教学楼,能买学校,就是买不了贫嘴贱舌的人那条烂舌头!俏冰太老实,不会说话,不如你张大小姐聪明伶俐在系里要风得风要雨。你张大小姐要不去系里说说,再盖一间又暖和又宽敞又有窗帘又有画又有电视的教室专门给我们班如何,省得我们在这里为了一间教室伤脑筋。”
张紫瑶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方嗫嚅着:“这件事你们自己定吧,我不管了!”一摔门走了。
齐蕊蕊马上追了出去。
林俏冰说:“我没有意见,在哪个教室都行。”
尹茜桑说:“我附议。”
郭宝盈说:“我其实不是在乎教室,就是不愿意跟那帮中国史班的一起上课。那帮人太疯!你看咱们宿舍每天晚上就听见她们在那串寝室聊天,要不就疯得满走廊跑,一个个说话嗓门又大,吵得要死!都出来上大学了,还改变了家庭妇女田间地头的毛病!跟她们一起上课,不被吵死才怪呢!”
王晓晴逡了她一眼,“你还想跟他们分开上课,美得你!教授们每节课就是有固定课时费的,上两节课就得多挣一份钱,主任那么小气会给吗?那不是剜他的肉吗?那多那份钱你给啊!不过,我也不愿意和那帮人一起上课,多出来人总是怪怪的!要不我们就干脆都去他们中国史班教室上课,别让他们进我们班,省得我们还得自己搞卫生!”
就这样,60个人同时挤进了中国史班那间狭小的教室里,在秋日溶溶的暖阳和浓重的二氧化碳中哈欠连天地上着课,经常有人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人已经走光了,手背上被画上了乌龟,鞋带被绑在桌子腿上了。
但世界史班的人却很享受这种生活,因为可以带早餐进教室,可以把包早餐的塑料袋随意地扔在他们的书桌里,可以满地丢废纸和瓜子壳,可以在他们的桌子上对自己讨厌的人大肆吐槽。中国史班的人打扫卫生时就发现了不下于二十张桌子上写着“林俏冰我恨你”,“张紫瑶不是人”,“王晓晴狐狸精”……
教室问题就这样愉快而融洽地解决了,下一步就是装饰教室的问题。按照张紫瑶的设想,教室里除了要有一台带机顶盒的电视,还要有沙发和茶几,茶几上要有茶具,要有粉红色窗帘,要挂上几幅画,要有自己的书柜,要有地毯……当然,她知道自己的设想都是空想,不可能实现的,但是电视机和画一定得有,这是她的底线,绝不让步一分。
齐蕊蕊对此十分支持,她算了一下帐,买一台电视机和几幅画,一共要5000块左右,每个人需要交上250块,不够的话她和张紫瑶可以先给垫付,日后从同学们的助学金里扣除,反正每次负责发助学金的都是他们两个人。
预算一公开,王晓晴寝室里的人立刻全体统统反对。“每个人250块,疯了吧!”“一台电视也就2000块!”“什么画这么贵啊!你当是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啊!”“反正我不交,我又不爱看那些雷人电视剧呢,脑残才爱看……”
张紫瑶无法,决定和中国史班的人商议合资买电视,中国史班的回复是:可以。但是价钱不能超过3000元,两个班每个人出50元。中国史班的人数是西方史班的二倍,出钱是二倍,看电视的时间也得是的二倍。每个月在校时间除去寒暑假共9个月,中国史班必须看满6个月,西方史班只能看三个月。
张紫瑶听了中国史班的这些条件,恨得牙都快咬碎了。她知道一旦自己点头同意这个不平等条约,自己班那帮人非骂她是丧权辱国的李鸿章不可,肯定能把她的肉割成一片片的疯抢来烤着吃。两面夹击之下,焦头烂额的她只得找刘洪去哭诉。
美人梨花带雨芍药泣露的模样永远是最惹人爱怜的,刘洪柔声抚慰了一番,就虎着一张脸冲进了世界史班。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他们以大局为重,服从命令听指挥,买电视一是可以学习,看百家讲坛什么的,二是可以娱乐,三是可以缓解想家的痛苦,看着电视,就像上大学前和父母团聚在一起一样,如果过年不回家还能在教室里看春晚……然后就是危言恫吓,如果不同意交钱买电视,就扣除全班三个月的助学金,用来买电视。
这件事在刘洪前脚迈出教室门一分钟后就被告到主任那里,然后就是一通狗血淋头的大骂等着他,连带上事情的主要当事人张紫瑶。但是美人计总是那么管用,檀口轻启的张紫瑶一句话就立刻把主任的怒火灭得干干净净,马上眉开眼笑地同意了。
就这样,大一世界史班在经过一个月的讨价还价后终于以每个人120元的价钱买了一台电视和几张挂在墙上的画。张紫瑶虽然不满意,说看这种便宜货电视声音不清澈。郭宝盈说这几幅画根本没有那么贵,若是请美术系的那些人临摹也就十几块钱一张。王晓晴说是张紫瑶自己说收上来的钱正好花光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她们买电视那天她看见一个跟张紫瑶长得很像的女孩子去了一家金楼,出来后手腕上带着一只亮得晃人眼睛的金镯子。郭宝盈说那些多出的钱别是孝敬什么人给自己的仕途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