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对所有仙子都这般好么?”
“那你为何不能和我多说几句话?”
“你真不曾对我丁点动过心?”
“重华星君,我第一次唤你名字,也是最后一次,我以后都不会再缠着你了,真的,再也不了。”予婳最后望了一眼那双总带着慈仁却也万年冷寂的眼。
予婳在奈何桥上排着队,前头的“人”各个面无表情移动着,奈何桥另一端,孟婆拿着汤,一碗一碗的给这些“人”灌下去,偶尔有些歇斯底里的不想喝汤的,都被鬼差死死按住强行灌了下去。孟婆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予婳大抵是队里唯一一个面带微笑,四处看景的人了。她笑的轻轻浅浅,眼底柔柔,洁白的衣袍随动作微摆。一旁的鬼差看的眼都直了,在这当差千年,还头一回见有人在奈何桥上笑的这么美的人儿。只是鬼差只瞧见予婳嘴角的弧度,却没瞧见她眼底的破碎,虽是目光柔柔,可深看,却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生机,没有希望,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好似整个人都要空了般。
孟婆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粗鲁的把汤灌道予婳喉咙里,而是面无表情的递到她手上,予婳轻轻道了声谢。
然后转身将孟婆汤倾进身下的忘川河里,就在鬼差惊呼中,予婳优雅一点足尖,轻轻巧巧的就落入了忘川河里,水花都没激起一个,鬼差忙往河里看,河面毫无波澜,平静如斯,仿佛刚刚予婳那一跳是所有人的幻觉。鬼差摇着头叹到:“可惜,可惜了,有什么想不开,偏要去跳那河。
予婳在水里沉沉浮浮。
河水冰冷刺骨,夹带着无数游魂的河水,如看见期待已久的猎物,把予婳层层包裹着。
疼吗?予婳一度以为自己将再也不识疼滋味,原来,她竟是错了,原来,她还会疼。身体比心里还疼,这样真好,予婳淡然的想着。
忘川河水冰冷刺骨浑浊不清,河底沉睡的白骨累累,有多少不甘心就有多少不舍得,有多少放不下就有多少痴情人。
那会腐蚀灵魂消磨意志的河水,千百年来永恒沉寂,却仍有无数亡魂义无反顾奋不顾身的决绝跳下,百年过去,千年过去,他们或许已经记不清当初的执念,却仍执着的在河水中飘荡,看着奈何桥上走过一批又一批的人,看着最爱的人喝过那碗汤,看着最亲的人重新轮回。而自己,却要忍受那锥心的腐蚀,那灭魂的痛苦。
有多少人能忍受那跗骨蚀心的痛楚,有多少人能迎接黎明的到来,又有多少人能逃离那阴阳道忘川水奈何桥和转世轮回的宿命。忍受不了,河底那沉睡的白骨就是最后的归宿,魂飞魄散,宇宙洪荒再无踪迹。
执念有多深,爱恨,就有多深。
1.意外脱离
我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有那么一瞬的茫然,好似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然而……我的确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且今夕何年。只觉得身下是不同于往日的飘荡不定的感觉,嗯,很柔软,也很……“固定”,身上暖暖的不是冰冷的,鼻尖还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清香,我琢磨着大概是我身上盖着的东西传来的香罢。
可事实情况是,我躺在硬的一敲就梆梆响的木板上,身上盖着黢黑的……被子?那大概不能被称之为被子,充其量,大约是一块破布里面塞了点稻草,唔,我猜那应该是稻草,毕竟过去那些年里我是没有机会看到这样东西的。味道就是从那被子里传来,事实上那味道也是不大好闻的,但到了我鼻腔里就莫名变得甜蜜起来,我想了想约莫是自己不见天日很久了。
唔,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我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记着,往日一丝波纹都激不起的忘川河,那日波涛汹涌,大大小小漩涡在四处激荡,我正倚在岸边休息,就被卷入漩涡,一件东西劈面砸来,很是淡然的晕了。问我为什么要在那么紧要的关头休息?唔,大约是我刚刚和一只水鬼纠缠完,有些脱力。
忘川河里什么都缺,最最不缺的便是水鬼。通常来说,水鬼都是比较凶狠的物种,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我要怎样吃了你,偏那只总与我纠缠的水鬼是个异类。他总纠缠我不是因为想吃我,用他的话来说便是,“长夜漫漫,河水浑浑,不若与我作对水里鸳鸯,咱们戏戏忘川河水,如何?”说罢还勾起一个他认为颇为销魂的眼神迷离的看着我,实则,他那张泡了发肿的脸,缺了一只眼的黑乎乎时不时渗点血的眼眶,配着如此表情,看的我心里着实发毛。
我拼命游的离他远些,稳了稳嗓音道,“你看,咱们根本不属于一个物种,你看我,根本不是水鬼对吧,跨物种的感情一般都是没有结果的。况且,鸳鸯那物种实则交配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根本就没那么长情的。”说道后来颇有些苦口婆心。
然而那水鬼“桃花眼”一眯,道出句我无法反驳的话,嗯,他说的是,“但是你生的比她们都好看。”虽然这夸赞的话是从一只总想泡我还长得不大好的水鬼口里道出来,但我却生出一股飘飘然之感,想着以前总想吃我却都被我打跑了的那些女水鬼,模样生的,啧啧,确实比我差远了。复又想了想,怪不得来吃我的大多都是女水鬼,原来都是妒忌我生的比她们好看。
唔,所以当一个尖锐的指甲划过我的喉咙时,我才反应过来那只色水鬼不知何时已经游到我的身后,且只要稍稍用力我就要被划破喉咙了,虽说我并不怎么怕,但受伤总是不好的,况且这忘川河里乱糟糟的东西颇多,伤口一旦形成基本上就恢复不了,总归是难受的。
“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要与我戏忘川河水么,难道你先前都是骗我的?你方才还夸我好看来着。”我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那色水鬼听了颇带兴奋的将我转过来,“你这是同意与我鸳鸯戏水了?!”
我颇为识时务的点了点头。然后,那色水鬼一把抱住我,惨白的脸就要往我脸上压过来,我强忍着腹内的翻滚,险些吐到他那黢黑的眼眶里。手伸到他胸前,掌心暗暗蓄力,待那张脸距我一纸之隔时,狠狠的将他一拍。然后那色水鬼就一声不响的不见了,大约是我这偷袭太成功,这一掌也耗了不少力。要知道在水里拍鬼还要把鬼拍不见,那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
之后,我就靠在岸边缓口气,谁晓得,这往日波澜不惊,只在水下流动的暗涌竟然涌到了水上。这便是忘川河同别的河不同的地方,不管你水下水鬼怎样交战,那都是水下的事情,水面永远是平静的。我还为此揣测了一番,得出的结果是:约莫冥王觉得我们这些小打小杀忒没品位,拿不出层面,所以才从来都让我们在水下进行“交易”,即便是打到水上了,水面依然平静如斯。
刚打完仗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卷入了一股漩涡,身子跟布条一样,被卷来卷去,漂浮不定,混乱中,一个物什就朝我面门劈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被砸晕了,晕前还在想,谁这么不道德,在水里乱丢垃圾。
等我再睁眼,就在这躺着了,没有在水里的漂浮感,而是实实在在的固定住的感受,这让我很心安。大约是被那物什砸的太狠了,导致我的记忆有点错乱,或者说我有些失忆了,好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譬如:我怎么会在忘川河飘了那么多年,我这么正统的仙家人,怎落到和色水鬼纠缠的地步,当然,我在仙家的司职也是记不清了的。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我的大好时光才刚刚开始呢,想着终于脱离了忘川河,我就忍不住想仰天大笑,大概是我太开心,空气里弥漫的腐味在我闻来都是甜的。哈哈哈,咳咳咳……
这便是兴奋过头的后果,我记得晕前明明是被劈了面门,怎么胸腹却火辣辣的疼。
听到我咳嗽的声音,从门外走进一个像小山一样的汉子,瞧着约莫二十上下,可那伟岸的身材,真叫人咋舌。见我醒了,又急急跑出去,喊道,“娘,河边捡的那姑娘醒了!”那声音,都跑出去了还那么震耳欲聋,震得我耳膜发疼,唔,那肺活量真是不可限量啊。
随着他的声音,走进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上用巾子包住头发,腰间围着件边角磨损厉害的围裙的妇人。
她走过来问我,“姑娘你可是醒了,这都昏了两天了,你现在感觉怎样?”
我眨眨眼,心里涌出无数个答案,最后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唔,我有些饿,大娘有吃食么?”
大娘愣了,小山一样的男子也愣了,我其实也有点愣了,但话是我说的,我就不好意思再跟着他们一起楞,所以我就变成了讪讪的笑着。
唔,话说在忘川河漂了这么多年,我早已不知“饿”为何物,然而嘴巴一张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让我汗颜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