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气真热呐……”
庄翟将手里那一本带图画的书反扣在桌上,书的封皮上写着《莹窗志异》,已经有几分破旧了,连边角都翻翘起来。他抬头看了眼屋外参天的古树,巴掌大点儿的小破草棚便笼罩在层层的树荫之下。从屋里出来前,庄翟喝了一肚子的烧酒,就这么摇摇晃晃地上了船。
六月末不再做打更的活儿了,于是庄翟便很少住在城中的宅子了,若是宫中有什么动静,钦天监的尹监正会亲自来找他。他在城外的潋滟湖旁搭了个棚子,平日里若是有人摆渡,待到回程后城门早已关闭,也好有个落脚的地儿。庄翟的渡船比较简陋,专做摆渡之用,在风日晴和的天气里,若是无人过渡,那他便镇日长闲了。
后来,按某位后生满载诗意的描述是:在呆板而枯燥的雨季里,在泛着萤火的藕花深处,他的阿叔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孟夏落了绵绵雨,一共七天,河水涨大了,平日时节泊在河滩的商船、花船,此刻都离岸边很近。在楼上茶馆里喝茶的闲人,俯身临河一面窗口,便可以望见烟雨红桃的好景致。河中唯有一叶乌篷船摆渡在莲花丛深处。近岸停着的花船里,钻出的小毛丫头正撩着裙子在船头单脚跳着玩耍,她停下来朝湖中望了望,接着从一片喧嚣扰攘中发出尖锐的叫唤:“呀!有人落水了!”
离落水之人最近的船,整好是庄翟泊的那一叶破旧的乌篷船了。
闻声者皆诧异,虽是城外,可总归还在天子脚下,怎么有人说跳河就跳河呢?
初八的月亮圆了一半,很早就朦朦胧胧悬到天空,庄翟将身子靠定在船头,先是眺望那半规弯月,又将脑袋探井船身里瞧瞧救起的少年。被他从水中捞起的少年看着略瘦些,年纪约十七八岁光景,湿漉漉的头发聚成绺儿贴在清秀的面容上,少年身上衣着皆是半旧不新,青白色的衣衫,貌似是出自寒儒薄宦之家的书生。年轻的后生躺在庄翟的乌篷船里躺了许久,一直到翩翩的萤火在夜色中显得分外轻盈透亮,一直到那湖中热闹纷繁的景致散去,他才逐渐睁开眼睛。柔柔的白月光淡淡地洒满各处,且隐隐约约听得到远处花船里的人语声,不觉间已交三鼓,那位后生勉强挣扎起身。借着月光,庄翟看到那少年的眼神是浑浊的,没有半点生气。忽然,少年如撒泼一般用脚不住地踢船,全然失掉了文文弱弱的读书气,船身“砰砰砰”地发出钝而闷的声音,惊起了停落在那一池荷花上淡淡的萤火,他又叫又嚷:“谁让你救我的!谁允许你救我的!”一语未罢,一阵绞刑般的剧痛侵袭而来,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啊!疼!”
“你的腿怎么了?”庄翟低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向后退了几步推说并无大碍。庄翟蹲下身子卷其他的裤腿,诧异地发现少年的脚上有麻绳勒过的伤痕,把皮肉层出了伤,伤口泡了水又汇了脓,看着触目惊心的。
“伤哪来的?”
面对长者的质疑,少年缄默了。庄翟将船靠岸泊着,上岸找了些草药,并用石块捣碎敷在他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