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空巷,千骑列阵,百官俯首,十里红妆,唯见一人跌跌撞撞……
“孟非醉你站住!”一袭正红嫁衣女子挡在马前,凤冠琅当作响,霞披在手,指节泛白,可见是真用了力的。
“孟非醉,你当真要今日去战场?”
“是。”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季君璃甚至觉得他的心都是平静的。
“请王妃以大局为重!”
“请王妃以大局为重!”……
真可谓一呼百应啊~
大局?何为大局?父亲前日奔赴沙场连女儿的嫁礼都没机会出席,而今夫君竟是要在大婚当日弃自己而去,这就是大局?
“柳相快请起。”马上之人似乎有了些情绪波动。
季君璃斜睨了一眼右侧年近七十的柳霈,真正是有种“怒发冲冠”之感,甚好,她还记得自己是季君璃。
“你终究是没机会了,尽管逃避去罢,明日便是她大婚,我定会代你去观礼!”季君璃怎么能失了分寸呢,可就在此刻,她当真懂了点何谓恨。恨谁呢?孟非醉?柳歆飞?或许她恨一个叫季君璃的愚人。她断了他后路,他便以今日来羞辱她,很好,她倒要用此生来看看,他们之间还能怎样!
“圣旨到!骁王听旨。”僵持间一宫人策马而来。
孟非醉下马听旨。
“天佑我朝,念首战初捷,今骁王无需赶赴骊关,速回王府与季君璃完婚。”
“臣领旨。”孟非醉接过圣旨。
百官面面相觑,方才这骁王刚拜完堂,洞房门都没入便要赴骊关御敌,众人连酒席都未吃皆出门相送,眼下是该去王府继续吃酒呢?还是各回各家?
“走走走,今儿个王爷大婚,咱们定当不醉不归!”不知谁先开的口。
“是啊是啊……”
“走!敬王爷几杯!”
众人又陆陆续续进了骁王府。
孟非醉未看身旁的季君璃,径直进了府。
“王妃……咱们也进去吧。”侍婢浣袖对正失神的季君璃说道。
“浣袖……我是不是真的错了?”她有泪却不想哭。骄傲如她,怎么可以哭!
“王妃莫要太伤心,王爷定会发现您的好的!”浣袖自十岁起便跟在季君璃身边,如今已九年,季君璃对孟非醉的执着她全然看在眼底,然而,孟非醉对另一人的痴迷她也尽数知晓。眼下也只能说这些个无意义的话来宽慰王妃了。
“王妃……浣袖替您将这喜帕盖上吧。”
“罢了,盖上怕是还要我自己来掀,你先出去吧。”季君璃将喜帕随手扔在桌上。“是。”
省得事事非人愿,红烛罗纱冷衾眠。
季君璃想来也是明了,今晚孟非醉绝不会踏进这房门,这床她自己睡,这合卺酒也只有她一人尝了。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看着日落西月升空,烛泪积了满烛台。有人推门进来,“浣袖,你且去休息吧。”季君璃当是浣袖。半晌不见身后出声,季君璃猛然转身,见孟非醉立在桌前凝视着她。眼里有怨有厌有恨,唯独她寻不到情。
“夫君来了。”刻意忽略那些她不想看到的,展颜一笑。孟非醉皱眉,不应她。
“夫君这般瞧我作甚?莫不是想替娘子我掀这喜帕?”季君璃走近孟非醉,拂上桌上的喜帕。顷刻间喜帕在孟非醉的手中四分五裂,他呵斥道,“不许叫我夫君!”
季君璃无所谓的笑笑,倒了两杯酒,“夫君真是说笑了,你我二人可是拜了天地高堂的,便是此刻我死了,碑上刻的也是你孟非醉的妻,不叫你夫君,叫你什么?”顿了顿,“那我们将这合卺酒喝了吧。”一杯送至孟非醉唇前。
孟非醉仍盯着季君璃的眉眼,狠狠的推开她的手,酒杯落地,碎裂声清脆作响。季君璃自顾自的喝了自己的这一杯。
“季君璃,你还想要什么?你这一步步算计,到底想要什么?”孟非醉想必也是恨极了吧,捏的她肩骨似要碎了。
“我要什么?我要什么你不知道吗?所求不过君心……”季君璃抬手抚向孟非醉心脏所在。
“妄想!”季君璃被他推开时撞到桌上,杯盘散落一地。
“你还敢妄想我的心?季君璃,你以何脸面求我的心?”
“为何没有脸面?我季君璃纵使对不起天下人也没有对不起你孟非醉一分!”
季君璃面有凄凄然,趴在桌上回头看向孟非醉。
“没有对不起我?你明知我心底之人是谁!你明知我想娶的是谁!若是她安好也罢,可你怎么能让她嫁给那样的人?”怒极指颤着指着她。季君璃才注意到他换了素服,这一身白衣是什么意思?祭奠他死去的爱情吗?果真是人都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她忘了梦非醉素来白衣最多。
“他那样的人?他是哪样的人?权倾朝野,容冠天下,便是你孟非醉也让他三分,她嫁与他难道是委屈了不成?况且王爷抬爱君璃了,他姬洛娶妻岂是我季君璃左右得了的?怎么就成了是我让她嫁的了?孟非醉,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你孟非醉只能娶我季君璃!又或是你明白但你却无能为力,只能将这怨恨转至我季君璃的身上?”季君璃站直了身,面已恢复冷然。
“好!很好!好一个巧言善令伶牙利齿的季君璃!你有心叫她为难,我也不能放过你,从今以后你是这骁王府的王妃,但也只是这王府的王妃,不会是我孟非醉的妻!更别妄想我会碰你毫发。”说到最后孟非醉虽情绪上冷静了下来,但言语间的恨却不减半分。
“王爷也是信了那些个诋毁人的无稽之谈?”季君璃冷笑道。
“信或不信都这样了,她不好,你便也不能比她好。”说完冷冷的看她一眼便抬脚离去。
“凭什么?”季君璃挡住要出去的孟非醉。“凭她在我这里!”孟非醉坚定的指了指心口。
留下季君璃一人在那儿怔住,孟非醉离开新房便让裴安置好他原来的房间。
“浣袖,去端些热水来替我梳洗吧。”季君璃失神的坐在妆台前。
“是!”浣袖心疼的看着自己家的小姐,奈何自己是个丫鬟,哪有置喙的余地。
翌日,季君璃早早的便醒了,梳洗收拾的时候一约莫四十岁的婆子走进来,“给王妃请安!”眼色不停的瞟向里间床榻。
季君璃明白,定是老王妃让婆子来收这床笫间的白帕的。
“浣袖,领姑姑进去吧。”
“王妃……”浣袖有些着急,王爷昨晚并未歇在房内,帕上仍是洁净一片,怎的向老王妃交代?
“无妨,领进去。”院子就这么大,昨夜王爷歇在哪儿老王妃又怎么会不知道?
“母亲起了?”见婆子领了巾帕出来,季君璃问道。
“回王妃,老夫人起了有一会儿了。”
季君璃挥了挥手,婆子应声退下。
“简单梳个发髻就好,不需要多费心思。”季君璃看着铜镜里自己精致的妆容,纵然再美又如何?于他眼里,她永远不如那个她。
季君璃的发直而黑密,长至膝,盘发很是方便。由于事先交代了,浣袖便没做过多的花式,简单梳了个抛家髻,鎏金的步摇打成细薄片状,簪贴在发顶的髻上,中间凤头为立体式伸出寸长,嘴叼血红的玛瑙珠,玛瑙珠下坠着一排金链状流苏垂至额间,两侧凤翅张开吸附于发髻上,左右两侧也插着同款步摇,鎏金团花式,下坠流苏垂至肩上。套了件袖口衣领处为橘色边际的淡黄色宝相花纹丝绸对襟广袖长衫,内衬鹅黄色裹胸白色长裙,腰系一条黄边白里的花锦宽腰带。虽说要简单,但初见婆婆也不能失了体面,这一装扮虽不甚隆重却也将季君璃突显的分外端庄贵气。浣袖还欲替她额间添上花钿,季君璃不肯。
没多久便收拾好了,“先去王爷处吧。”总该夫君领着自己去见婆婆才是。
王府正门面向东,新房安置在西院的主院,孟非醉歇在北院,而老王妃在南院,这一来二去得绕王府一圈了。
季君璃到飞雪阁的时候扑了个空,孟非醉已经去了南院了。今儿个这日子,他昨夜怕是一宿没睡吧。
这飞雪阁确是孟非醉住处,这由来嘛,用季君璃的话说,恶俗!人家不过一场雪中飞舞,你倒是心心念念做了这阁名表衷肠。
这匾额被季君璃的长鞭毁了不下数十个,姬洛不止一次的说过她,“季君璃你累不累?做什么都非得拐弯抹角的,你瞧人家柳歆飞多自在。”就像那匾额,季君璃总是在与孟非醉比划功夫的时候长鞭不经意抽上去。
季君璃到南院的时候下人们正张罗着布早点。寻常人家并无吃早点的习性,或是生活窘迫,或是忙于农作,也就是一些商贾贵胄才会吃这早点。
老王妃端坐在堂间,孟非醉正给母亲奉茶,叫着老王妃似乎都将她叫老了,近五十的年岁瞧着不过近四十,不愧是当年风华一绝的崔月琅。当年的孟亲王孟廷钊为求卿心可是吃尽了苦头,后如愿以偿,得一人此生足尔誓此生只崔月琅一妻,无妾。他确实做到了,即便崔月琅多年未孕他也没有纳妾,终于第八个年头有了孟非醉,至死他也只有一妻一儿。有情人终难成眷属,当年的一段佳话,如今的生死相隔。
“儿媳给母亲请安。”季君璃到崔月琅面前行跪礼。
崔月琅正欲喝茶,看了眼前方之人,暗觉几年未见这丫头出落的越发精致了,比自己舅舅家那丫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放下手中的杯盏,“君璃头一天过门,昨夜可还睡得安稳?”
“回母亲的话,许是儿媳太过浮躁,初为人妻初为人媳不知如何自处,翻来覆去考虑着近寅时才堪堪睡了会。”夫君不在自己房中,又怎可回睡得很好。
婆子沏了茶端至季君璃身侧,季君璃端起茶杯,起身行至崔月琅面前复又跪下,“儿媳给母亲敬茶。”
崔月琅接过茶,“你倒是有心了,从前你也知道,我和非儿都不是什么难相与的人,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道来就是。”
今时不同往日,孟廷钊在世时崔月琅确实不难相处,季君璃来王府总能得到笑脸相待。自从六年前孟廷钊战亡众人便再没见过崔月琅,终日在这南院里守着,也不像其他老妇般礼佛,只偶尔去寺庙拜拜。如今这脾性季君璃还真把握不了。再说自己这夫君,如今想得到他的好颜相待怕更是难于登天吧。
“行了,茶也喝了,起身罢,你和非儿今日陪我用个早膳。”
孟非醉面露喜色,自父亲不在后母亲甚少说话,连他这个儿子也很少搭理,今日倒是说了不少的话,季君璃没到的时候便同他谈了许久会儿了。
孟非醉坐在崔月朗左侧,季君璃居于右侧。
“君璃,坐到非儿身边吧。”崔月琅发话。刚刚分明是孟非醉见季君璃坐了右侧才故意坐到左侧的。
“是!”相安无事的吃完了早点。
从南院出来的时候不过卯时刚过,“夫君准备做什么?”季君璃转首问孟非醉。
看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季君璃总能让孟非醉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柳歆飞,她向来随意的很,与事尽完美的季君璃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本该得到自己细心呵护万般宠爱的女子哭得那样声嘶力竭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她求他带她走,可是天大地大他们能去哪里?况且放不下的太多,他怎么能放弃自己的母亲?她又怎么能放弃得了相府?她不过婚书一纸,他的却是圣旨一道,不娶便是抗旨不遵。
原本憧憬的未来就被眼前的女子给毁的一干二净,叫他怎么能不怨不恨?
“本王已向皇上请旨在府中好好陪陪王妃,近来半月里不理任何事宜。”孟非醉刻意加强了任何二字。如他所愿,季君璃顿时失了颜色,却仍刻意令其语气若无其事,“骊关的百姓现如今可还等着王爷去解救呢,君璃怎能独自一人霸占王爷那么久。”
季君璃的父亲和哥哥如今都在骊关御敌,虽说首战初捷,但毕竟所带去的兵力不足,怕是挡不住十五日的。
“怕是皇上已经准了。”孟非醉跨步走向飞雪阁。
季君璃愣在原地,是啊,怎么会不准,皇上巴不得孟非醉不去吧,功高盖主的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会让谁去呢?皇后的长子自己的表哥孟非霁?还是深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孟非彦?
“你跟过来做什么?”孟非醉一个杯盏摔在刚踏进门一只脚的季君璃脚边。
季君璃绕过碎片进屋,“夫君就这么讨厌我吗?好歹从前……”
“别跟我提从前!从前只当是我瞎了眼,认识你这种人!”孟非醉怒道。
“瞧,今日夫君和我穿的可真搭对儿。”季君璃站到孟非醉面前双手展开看着他。
顾左右而言他,季君璃最在行了。
可不是搭对儿!今日孟非醉的锦缎白衣边上也是织了黄边的。
季君璃觉得下一秒孟非醉可能就会撕了他自己的衣服,“王爷,柳相府差人来问柳小姐在不在此处,似乎……似乎柳小姐逃婚了。”苏管家在门外禀报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