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晨曦,雨后天空一片湛蓝,浮云无几,漫山遍野的翠绿中一条溪河潺潺流动,河岸边趴着一个长手长脚的人,肩上的伤口已被水泡得发了胀,呈现灰白色。
倏尔,他动了动,却不见苏醒,从他身下钻出位身形瘦小的女子,四肢着地痛苦地呕吐一阵,回头看到不知死活的赫连御,她慌忙将他翻了个面儿,平放好,用拇指狠命地掐他人中,不见效,她着急地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又把他重新翻过去,用一只胳膊托住他的腹部,使他头朝下,然后,再用另一只胳膊用力捶打他的背部。
如此一番折腾,赫连御终于“哇”地一口吐出肚中积水,迷蒙地看她一眼,张了张口:“你是……”眼一翻,又晕死过去。
女人双手捧住他的脸,望了望四周,正巧看到不远处有个山洞,她当即起身,双臂穿到他的腋下把他往山洞里拖。男女体形悬殊终究太大,看似不过十丈远的距离,竟走了小半个时辰。
她脱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头昏沉沉的,眼皮也沉得厉害。
“冷……冷……”
身旁的赫连御哆嗦着身体靠着她蜷成一团,大只的他将她圈困在小小的地方。
女人探手摸了摸他的额,温度高得惊人。她看了眼洞外的天色,即使自己很累很饿,身体也很不舒服,但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找些干柴草药以及些果子,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掉。
一连下了数天的雨,山中干柴难寻,果子倒是不少,一路寻药又走了好些路,结果回去时脚上腿上受了不少伤,还把骨头给扭了。
她把半湿的木柴跟枯叶放到洞口太阳充足的地方晾晒,又回过身把赫连御挪到有太阳的地方,将采摘的果子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坐到赫连御身边,拿手挤汁水给他喝,自己也吃了几个后便靠着石壁上晕晕地睡过去。
她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探赫连御的鼻息,幸好一息尚存。
天色已晚,她把晾晒的干柴枯叶都收进来,没有火折子,只能效仿古人用钻木取火的法子生火,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些时候才微见火星,她赶紧又是添枯叶加木柴的,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火升起来了,洞内瞬间暖和许多,赫连御的脸色稍霁。
但后肩的伤久不处理,已有溃烂的迹象,再任其发展下去,恐怕殃及其性命。
女人取下头上用在束发的银簪,放在火上炙烤了一会子,拿了块断木放进他的嘴里让他死咬住。
“刺啦”!一声裂响。
女人动作伶俐地撕大他伤处的衣服口子,上面的黏合秽物一并扯去,腐溃的伤口起了脓,就连伤口周围的皮肤也没有幸免于难。女人忍着胃里强烈的不适感,说了句:“忍着点。”一簪子扎下去。
赫连御痛得嘶吼,眼睛陡然睁开,满目赤红,周身有反抗之势,女人立即跨坐到他背上,紧握簪子剜去那些没用的烂肉。
女人陡然只觉眼前一阵天翻地转,持簪的手擦过一处尖锐,簪子落地,双手腕子被愤怒不已的赫连御压住高举过头顶,时局扭转,他跨坐在她的身上,神情狰狞得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新鲜的血液从他的肩上淌下来,成流地打在她的脸上。
赫连御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你是谁!?”
女人哑着嗓子干涩出声:“阿……阿莲。”
赫连御神智恢复了一些,依然死死盯住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你是那个救我的女人?”
阿莲点点头。
赫连御松开了她,从她身上下来,捂着右肩坐到一旁,阿莲忙从地上爬起来,把捣碎的草药放到他面前,却没有立即动作,似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赫连御偏首道:“你懂歧黄之术?”
“我爹是山里的猎户,常会碰到被虎狼咬伤之事,久病成医,我自小跟着学了些。”说话时,阿莲一直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赫连御莫名有些烦躁,士族子弟惯于对人颐气指使的坏毛病就出来了,拿惨兮兮的后背对着她:“你给我上药吧。”
阿莲先是一愣,而后动作娴熟的把草药抹在他的伤处,顺手撕下他的衣袂来包扎。
赫连御面上一红,咳嗽了两声,扭头道:“你这撕男子衣衫的手法倒是熟练得很。”
阿莲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以前给爹上药也是这样的。”
赫连御郁闷得有些气结:“山野村姑懂不懂什么叫男女大防?”
阿莲道:“我没读过多少书,不懂。”
赫连御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阿莲小心地抬起他的胳膊把布条绕了几道,结尾处拉紧打了个死结。
“好了。”阿莲说。
赫连御转过身,看到她正撩起裤腿给自己上药,露出腿上大片的白肌,他吓得赶紧又转回去,动静颇大,扯痛了伤口,发出一声闷哼。
阿莲的手一顿:“怎么了?”
“无事。”赫连御的耳根更加红得厉害。
阿莲继续埋头用残留的草药抹擦别的伤口,包括右手背上深可见骨的一道新伤,上好药,用剩下的布条慢条斯理地包扎了一道又一道。
赫连御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那个……你怎么会被匪贼抓到的?”
“因为战祸,我们一家收拾到细软去松临城避难,半道上遭了劫,我爹娘都死了。”阿莲苦笑一声,“想不到兜兜转转又给转回来了。”
赫连御冒然问到了人家姑娘的伤心事,有些后悔,想说话给岔过去,但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安慰人这种活计他自小就没做过。
突然,洞外传来一句人声:“老大,那里有火光!”
赫连御同阿莲脸色俱是一变,赫连御拉起她,欲带她逃出去,却发现她腿脚不灵活,整个摔进他怀里,外头有脚步渐近,听动静应当有十来个人,他急中生智踢翻了洞里的火,扶着阿莲躲进洞内的暗处。
洞外果真出现一帮人,黑压压的身影堵在洞口。
“火星未烬,看来没跑多远,老大要不要追?”
那群人沉默了一阵,当中又有人开口了:“不用追,血腥气重成这样还能跑到哪里去,出来吧。”
赫连御握了握拳头,从暗处走了出来,当惨淡月色映亮他同样惨淡的脸色时,那人猛然一惊:“赫连御,你怎么在这儿?”
赫连御身体同样一僵:“姜富来!”
姜富来看到他怀里不知何时晕厥过去的女子时,又不正经地咧开一嘴的大白牙:“怎么着,帝都的姑娘入不了你赫连大少爷的眼,跑风陵野这儿讨媳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