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朱全忠已经降服河北，想要先攻取河中来牵制河东，于是召集诸将说：＂王珂是个庸才，依仗着太原李克用是他的岳父骄傲奢侈。我今天要攻取河中，斩断长蛇的腰部，各位替我用一根绳子来捆绑它。＂
于是派遣张存敬率军三万人从汜水渡过黄河，由含山路出发进入袭中，朱全忠率领中军紧跟其后。张存敬到了绛州，晋州、绛州的人没有料到张存敬的军队突然到来，绛州刺史陶建钊投降，接着晋州刺史也投降了。朱全忠派遣部将侯言留守晋州，何絪留守绛州，驻扎军队二万人以扼制河东李克用援兵的通道，朝廷害怕朱全忠率军向西攻入潼关，急忙颁赐诏书要他们和解，朱全忠没有听从。
王珂派使者秘密地到李克用那里告急，使者接连不断，李克用由于朱全忠的汴州军队已先占领了晋州、绛州，援兵无法通过，王珂的妻子李氏送信给李克用说：＂女儿早晚就要成为汴州俘虏，父亲怎么忍心不来救我呢？＂
李克用回信说：＂现在贼兵已经堵塞晋州、绛州，我军寡不敌众，如果前进就要与你同归于尽，不如你和王珂带领全族回归朝廷。＂
王珂又写信给李茂贞说：＂皇帝刚刚复位，诏令藩镇之间不要互相攻伐，共同辅佐王室。如今朱全忠不顾皇帝的命令，首先发兵攻打我，他的心思是可以想到的了。河中如果灭亡，那么同州、华州、邠州、岐州都不能自保，大唐政权拱手交给朱全忠就势在必然。您应该赶快统帅关中各个藩镇的军队坚守潼关，并前来救援河中，我自己知道不勇猛，情愿在您的西边管辖一个小镇，这个地方就归您所有。关中的安危，国运的长短，都在此一举，希望您仔细地想一想啊！＂
李茂贞一向没有远大的计划，就没有答复。张存敬于是率军从晋州出发，到达河中把它包围了。王珂处境危急，想要逃奔京城长安，但是人心离散，正巧浮桥也坏了，流水堵塞了黄河河道，行船非常困难。王珂带了全族几百人想要在夜里上船渡河逃走，他亲自告诉守城门的将士，却都没有反应，牙将刘训对王珂说：＂如今人心惶惶，假若夜里出城渡河，一定都争着上船出现混乱，那么一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不如暂时向张存敬表示归顺的诚意，慢慢再来考虑是投降还是反抗。＂
王珂听从了他的意见，于是在城角竖起白旗，派使者拿着令牌印信向张存敬求降。张存敬要求王珂打开城门，王珂说：＂我和朱全忠两家有亲谊情分，请您暂时退一下，等到朱全忠来了，我亲自把这座城交给他。＂
张存敬同意了，并且派出使者前去禀告朱全忠，朱全忠到了洛河，听说王珂求降非常高兴，快速赶往河中。到了虞乡县，先到王珂父亲王重荣的墓前哭祭，表示了悲哀的心情，河中的将士百姓都很喜悦。王珂喜悦捆绑双手牵羊出来迎接，朱全忠急忙派人阻止他说：＂太师舅父的恩情怎么能够忘记呢！你要这样做，我以后如何在九泉之下见舅父啊！＂
于是王珂就用一般的礼节出城迎接朱全忠，两人握手嗟叹不已，然后并排骑着马一起进入城中。朱全忠奏请朝廷任命张存敬为护國军留后，朱全忠听到妻子张夫人病的很重，急忙从河中赶回汴州。把王珂全族人也迁往大梁。后来朱全忠派王珂进京入朝，派人在华州把他杀死了。
李克用派使者带厚礼向朱全忠请求重新和好，朱全忠虽然派出使者前去答复，但是对李克用信中的言语傲慢感到愤恨，就决定出兵攻打他。朱全忠到了大梁，派遣氏叔琮等人率军五万人攻打李克用，从太行山进军。魏博都将张文恭从磁州的新口进军。葛从周率领衮州、郓州的军队会同成德的军队从土门进军。洺州刺史张归厚从马岭进军。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从飞狐进军。暂代晋州刺史的侯言率领慈州、隰州、晋州、绛州的军队从阴地关进军。氏叔琮进入天井关，又向泽州的昂车关进军。沁州刺史蔡诃献城投降，河东将领盖玮到侯言那里投降，侯言命令他暂代沁州刺史。氏叔琮攻下泽州，刺史李存璋放弃守城逃走，氏叔琮又进攻潞州，昭义节度使孟迂向他投降，河东驻军将领李存建。王周率步兵一万人、骑兵二千人向氏叔琮投降，氏叔琮进军直奔晋阳。
氏叔琮率军出石会关，到洞涡驿驻扎，张归厚带军到达辽州，辽州刺史张鄂投降。别将白奉国会同成德的军队从井陉进入，攻下承天军，与氏叔琮军队的烽火互相呼应。氏叔琮等人率领军队到达晋阳城下多次挑战，城里军民十分恐慌，李克用登上城楼布置守卫，连吃饭、喝水都顾不上。当时大雨下了十多天，城墙多次崩塌毁坏，李克用下令随时加以修补。河东将领李嗣昭、李嗣源凿通了暗门，夜里出来攻打汴州军队的营寨，每次都有杀伤俘获。李存进在洞涡驿打败了汴州军队，这时汴州军队攻打晋阳人马众多，但粮草供应不上，又长时间下雨，士兵患疟疾拉痢疾，朱全忠于是召回军队。
氏叔琮等从石会关返回，其他各道军队也相继退走，河东将领周德威、李嗣昭率领精锐骑兵五千人追击，斩杀俘虏的很多。起先汾宁刺史李瑭献上汾州归附朱全忠的汴州军，此时李克用派部将李存审去攻打他，三天就攻下了汾州，捉住了李瑭把他杀了。氏叔琮经过上党，孟迁带领全族跟随他到南方去。
朱全忠率军驻扎在三原县，然后又驻扎在武功县，李克用派遣他的部将李嗣昭、周德威率军从阴地关出发，攻打隰州，又进攻慈州，借以分散朱全忠的兵势。李嗣昭等人攻打慈州、隰州，把它攻下来了，进军逼近晋州、绛州。朱全忠派遣他哥哥的儿子朱友宁，率军会合晋州刺史氏叔琮攻击河东军。李嗣昭偷袭攻占了绛州，汴州将领康怀英又夺回了它。李嗣昭等驻扎在蒲县，汴州军十万人在浦南扎营，氏叔琮在夜间率军切断河东军队的归路，并进攻他们的营寨，大败河东军，杀死俘虏的有一万多人。朱全忠从河中赶来，到达晋阳。
氏叔琮、朱友宁进攻李嗣昭、周德威的营寨，当时汴州军列阵十里，而河东军不到几万人深入敌境，士兵心中恐惧。周德威出战失败，密令李嗣昭率后军先离开，周德威自己随即率骑兵也撤退了。氏叔琮、朱友宁率军长驱直入，河东军队惊慌溃散，活捉了李克用的儿子李廷鸾，河东军的兵器粮草等物丧失殆尽。朱全忠命令氏叔琮、朱友宁乘胜进攻河东。
李克用听说李嗣昭等战败了，派遣李存信带领亲兵迎敌，到清源县时，遇到了汴州军，李存信逃回晋阳，汴州军就攻取了慈、隰、汾三州，于是包围了晋阳，在晋祠扎营，攻打晋阳的西门。周德威、李嗣昭收集余部，沿着西山返回晋阳，晋阳城中的军队还没有集合好，氏叔琮攻城非常紧急，每次巡视围城军队的时候，总是宽袍大带以示悠闲。李克用日夜登城，没有时间睡觉吃饭，他召集各位将领商议退保云州，李嗣昭、李嗣源、周德威说：＂我们在这里一定能够守住，您不要有退保云州的打算，以免惊动人心。＂
李存信说：＂关东、河北都受到朱全忠的控制，我们兵力缺少，地方狭小，防守这座孤城，他们环城修造营垒挖掘壕沟，以长期围困来制服我们，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坐着等死。修造形势已经非常危急，不如暂且进入北方部族，慢慢再设法进攻。＂
李嗣昭极力争辩，李克用不能作最后的决定，刘夫人对李克用说：＂李存信只是北川牧羊人的小孩罢了，哪里知道长远打算，大王您常常讥笑王行瑜轻率地弃城逃走，因此死在别人手中，今天反而要效法他吗？况且您从前住在鞑靼，几乎不能自免，靠着朝廷多事才能够再回来。如今只要一离开守城，就会有无法预测的灾祸发生，哪里能够到达塞外呢！＂
李克用这才打消了退保云州的念头，过了几天，逃散的士兵又集合起来，军府才逐渐安定。李克用的弟弟李克宁担任忻州刺史，听说汴州军到了，中途又回到了晋阳说：＂这城是我战死的地方，离开它将到哪里去呢！＂
李嗣昭、刘守义多次率敢死队夜里进入氏叔琮的营寨，杀死士兵捕获俘虏，汴州军惊慌混乱，没有空闲防备守卫，又遇上瘟疫流行，氏叔琮于是率军退走。李嗣昭与周德威率军追赶到石会关，氏叔琮在高坡顶上留下几匹马及旌旗，李嗣昭等以为有伏兵，于是带兵返回，又攻下了慈、隰、汾三州。从此以后，李克用好几年不敢与朱全忠相争。
李克用以节度使文书向幕府咨询说：＂不储备军粮，用什么聚集部众？不购置兵器，用什么战胜敌人？不修筑城池，用什么防御抵抗？利益和危害之间，请你们商议谋划。＂
掌书记李袭吉发表意见说：＂国家富裕不在于仓库里储备的物资，军队强大不在于人数的多少，老百姓都归附有德行的君主。与其有聚敛搜刮民财的臣子，不如有盗窃国家钱财的官吏，苛政如同吃人的猛虎一样厉害。我以为更改法制不如教养百姓，推行新制怎么比得上旧法呢！韩建在华州积蓄无数钱财，到头来全部归了朱全忠，王珂更改法制像麻一样多，一下子就投降了敌人，中山城并不是不高峻，但王郜不能守住它，蔡上军队并不是不多，但秦宗权终于失败。这些事情非常明显，可以作为警戒。况且称霸诸侯的国家没有贫穷的君主，强将的手下没有懦弱的士兵。我希望大王崇尚德政，爱护人民，去掉奢侈，减省赋税，设置险要，固守边境，训练军队，致力农耕。平定動乱要选用武臣，治理政务则选用文官，钱谷进出有账簿登记，判刑执法有令律依据。生杀赏罚大权由自己掌握，下边就没有作威作福的弊端，身边亲近的人大多品行端正，大家就不会有被诬陷诽谤的担忧。那么不求富裕，国家自然富裕了，不求安定，国家自然安定了。对外可以打败元凶朱全忠，对内可以振兴秃废的习俗，则名声高过春秋五霸，道德冠于上古八元。至于计算人民的赋税，制定房屋的规模，增加酒曲的专利，检查田亩的收入，这些对于开拓国土，建立家邦，恐怕还不算迫切。＂
李克用的亲军都是沙陀部族的胡人，喜好侵犯百姓，河东人民受苦很深，他的儿子李存勖把情况报告后，李克用说：＂这些人跟随我打仗几十年了，近来库房的财物不足，各路军队靠出卖马匹来维持供给，如今四方藩镇都用重赏来招募士兵，我如果逼急他们，那么他们都要散去了，我还怎么和他们一起来保卫这个基业啊！等到天下稍有安定后，再来清理管制他们好了。＂
李存勖进言说：＂事物不到极点就不会走向反面，恶人不到极点也不会走向死亡。朱全忠依仗他的奸诈和力量，穷凶极恶并吞消灭四邻的藩镇，百姓怨恨天神愤怒。如今又攻击逼迫皇帝，窥伺帝位，这是他走向了极点将要死亡了。我家世世代代忠贞，今天虽然势穷力亏，但可以问心无愧，父王应该从容静观，等待朱全忠衰弱下去，怎么能够轻易灰心丧气，使大家失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