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市区的上京区是一片繁华商业区，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世界大牌的门店林立，从早到晚都有穿梭不停的大股人流，是个典型的快节奏都市区。
但很会享受生活的日本人却还是有办法在这个钢铁丛林里建造起一个属于有钱人的伊甸园，在这个伊甸园里，时光一下子就倒回了江户时代。充满日式风味的大宅子里挂着从知名禅院里买来的禅意画，摆放着安土桃山时期的石像和江户时期的鎏金漆器。每个房间里都摆着一个插花作品，作品根据这个房间的主题而不同。曲折的回廊围出几个小庭院，这些日式小庭院就像一幅迷你版山水图，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上京区的传统日式温泉酒店——樱风，就是典型的日式伊甸园。
但是今天，这个伊甸园里却闯入了一群不合时宜的警察。警察们进入这个古老日式大宅时，简单地冲身着深褐色和服的服务员鞠了一躬，嘴里简单地寒暄了一两句。
“是这个房间？”
为首的一个老警察在女服务员的带领下，走到了大宅深处的一个名为“樱之石”的房间门口。房门是推拉式的，此刻门大开着，能看到房间里面的摆设。在大概有30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陈设极为简单质朴，相比布置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骨子里很保守的日本人。
房间另一头有一个小隔间，小隔间的推拉门也被打开了，能一直看到小隔间外的宽敞阳台。阳台上有一个石质的温泉小池子，小池子一边的石块比较高，形成一个小假山，另一边则种着两三棵小松树。一群现场侦查人员正围在温泉周围。
松本德郎压着步子走过去，心脏突突地跳着，他要亲自确认一件他根本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看到他的到来，侦查人员自发地向池子两边靠拢，给他留出一个位置，能让他一眼看到池子里的情况。
池子里，一个****的年轻女子手脚大张着浮在里面。女子通体发白，闭着眼睛下面和嘴唇发乌，清澈的池水能让人一眼看到她泡在池子里的整个身体。池子周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肉味，其中还混合着池水的矿物味道。
亲眼见到自己认识的人如此死状，松本德郎感到后脑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棒子似的发懵，同时还有一点反胃的感觉。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大约40岁左右、面相严肃的警察翻开手里的黑色笔记本。
“死者名叫久远耀子，29岁，是昨天下午3点住进来的。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昨天晚上8点左右。今天早上服务员来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她泡在温泉里死了。”
松本德郎不忍心再看下去，扭头走到小隔间里。
“她父亲知道她出事了吗？”
植村秀一看了眼周围，附在松本德郎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今天一早池元组有人在新宿跟青龙组的人当街发生械斗。虽然还不清楚械斗原因，但我想应该跟这件事有关。因为这间旅馆的老板，跟久远盛雄是老朋友。”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植村的话，松本德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个名字——久远盛雄。
松本德郎有些犹豫，说心里话，他现在最不想与之说话的人就是久远盛雄。但电话铃执着地响着，松本知道，只要他不接听，久远就会一直给他打电话。
“喂？”
松本的声音有些嘶哑。
“耀子的事，你知道了吗？”
对方劈头就问，低沉浑厚的嗓音中让人分别不出说话人此刻的感情。
“我现在就在令嫒出事的现场。”
对方停顿了一两秒。
“我有事要见你，我们今天晚上十点，老地方见。”
松本来不及对这个提议表示任何意见，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松本侧过脸，正碰上植村紧张盯着他的眼神。
“尽量让他们手脚快点，别让耀子在里面待太久。”
十点不到，松本德郎就步行到一个离家不是太远的小酒馆。这个小酒馆还没有今天上午那间客房大，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陈旧的木椅，酒馆中间有一个U形木质吧台，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穿着小酒馆老板通常会穿的那种蓝色便服，腰上系着黑围裙，坐在吧台后面，正闭眼听着放在吧台上的一个笨重的老式收音机。
听到推拉门响起的声音，老板抬头一看，是住在附近的老主顾，随即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走到后面的厨房。
“还是老样子？”
“不，今天是要见雄仔。”
从厨房那里传出一阵烹饪的声音，随着声音传过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听说耀子马上就要结婚了，也不知道盛雄准备得怎样了。这家伙，这么疼耀子，耀子嫁人了，他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所以要找你聊聊。”
老板擅自推测起二人见面的理由，在提到耀子的婚事时，那做饭的背影仿佛也变得有些欢快。
松本德郎不愿意现在就破坏掉老板的心情，什么都没说。
“耀子是个好姑娘，真希望她能嫁个好男人。”
说着，老板端上了一份煎豆腐和腌菜，排出一瓶清酒和两只小酒杯。
“阿谷，一会儿雄仔进来后，你能不能稍微回避一下？”
老板看出了松本德郎脸上的落寞。
“出什么事了？”
松本德郎倒了一杯酒，猛地灌下去，酒精猛然进入体内后旋即炸裂出一股刺激性，这种有如自虐般的体验才能勉强压下松本此刻心中的苦闷。
看着老主顾不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老板看出了不寻常。
推拉门“卡啦卡啦”地响了，一个身穿黑色和服的壮硕男子走了进来。这个男子看起来同松本德郎同岁，但与身材颀长的松本不同，这个男子膀大腰圆，尤其是那个啤酒肚，将和服顶出了一大块。男子的脸红润圆满，一双隐藏在肥硕面颊间的双眼，平日里闪出能摄人心魄的光。但现在，这双眼睛却黯淡下来。
男子坐在松本德郎身边，将腰板挺得直直的，两只眼睛盯着木质吧台上一个小坑。老板感觉到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太对。他看了看俩人，默默地走向后面的厨房，循着厨房旁边一道窄窄的楼梯走到了楼上。
老板离开后许久，俩人就这么奇怪地僵持着，一个人拼命地灌酒，一个人则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空气凝滞在昏黄的灯光中，化为时光的琥珀将两人包围。
“你看到了？”
松本德郎点了点头。
“看起来，她有没有受苦？”
“面相很安详，就跟她母亲一样。”
听到这句话，久远盛雄身子一震，随即也就放松了下来。
松本德郎将另一个杯子斟满，推到久远盛雄面前。
“我听说，今天早上池元组和青龙组的人在新宿闹事，会不会是因为耀子的事？”
“这事跟次郎没关系。”
“我没说跟他有关系，我只是想，耀子的事，对他的打击应该很大吧。他毕竟是耀子的未婚夫啊。”
松本德郎叹了口气，又饮下一杯。
“我比你了解次郎，他不是冲动的人。”
久远盛雄不自觉地用力握住空酒杯，松本德郎听到了那只胖手骨节发出的声响。
“德郎，我想以耀子父亲的身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请你一定要调查出是谁杀死了耀子。”
松本德郎斟满久远盛雄手中的杯子，盛雄将杯子举到嘴边，慢慢饮干。眼泪顺着脸颊的褶皱流下来。
“我对不起夏子，她临终时明明拜托过我一定要照顾好耀子。”
久远盛雄捂住流泪的双眼，低下头，肩膀一抖一抖的。此刻的盛雄，让松本德郎恍若回到二十多年前夏子去世时，他和久远盛雄也是在这个小酒馆里喝酒，久远盛雄也是像这样哭泣。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卧底，是久远盛雄最亲近的好兄弟。只有6岁的耀子失去了母亲，照顾女儿的重任一下子落到两个年轻男人身上。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耀子扬着一张苹果似的小脸，甜甜地喊他在组里的化名，说着她长大后要嫁给自己的天真决定。
一晃，当年那个6岁的可爱小女孩已经长成一个好女人，他们两个也变成了老头子了。可谁能料到，今天他们两个老头子居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一直单身，没有孩子，耀子就像我亲女儿似的。就算你不拜托我，我也一定不会饶了杀死耀子的家伙。”
久远盛雄从和服袖子中摸出手帕，揩了揩眼角，感激地点了点头。
“不过，如果要想调查清楚耀子的事，我还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当然，只要能抓住杀死耀子的人，我都愿意配合你。”
“其实我们当时在现场发现一个水杯，应该是耀子用过的。我们在杯子里，检测到‘极乐散’的成分。”
久远盛雄砰的一声将酒杯摔在吧台上。
“耀子不可能会嗑药。”
“对，应该是凶手把药放到了耀子的杯子里。我去看过现场，房间里没有饮用水装置，那杯水应该是服务员端进去的。在这个过程中下毒是很容易的。总之，我们现在已经拘留了那个服务员，但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把一杯水端了进去。她说耀子在饭后让服务员端来水，服务员端水进来时，耀子并不在房间里，可能正在泡澡。“
松本德郎蘸着酒水，在吧台上简单地画了案发现场的示意图。
“泡澡的阳台与房间之间隔着一个小隔间，要是把隔间的门关上，就没法看到房间里的情况。水被端进去后，有一段时间里耀子应该是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况，凶手很有可能在这段时间里进入房间下毒。”
久远盛雄双手插在袖子里，看着渐渐消失在吧台上的简易图。
“这种饭店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去的，如今东京黑道里，除了你的池元组，能进这个饭店的就要数青龙组了。我已经开始调查青龙组跟这件事的关系了。但我想池元组里恐怕也有人想要对耀子不利吧。”
松本德郎没有点明，但久远盛雄心里清楚他是意有所指，之所以没说出那个人，不过是给他留些面子。
“你想让我怎么配合你？”
“我想要在池元组里安排一个卧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