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背着陶亚往校医楼疾奔。明明只有几步路的，明明楼房就在眼前的，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特别远。前方迷蒙得看也看不清。秦天因为陶亚，什么也看不清。
那些感情，存留在陶亚心口的荆棘一般的感情，扎在了自己的身上，让他感同身受。要怎么做，应该怎么做，没有人给他回答。趴在自己背上的陶亚，身体在一点点变凉，即使已经给他做了急救措施，那身体依旧在一点点变凉，这让秦天毛骨悚然。
不想再搀在这个少年的感情之中，不想因为这个少年再为难自己，应该学会远离了，秦天这样想。他不喜欢被控制的自己，尤其是被这种奇怪的感情控制的自己。
“不用送医院吗？我们自己可以解决吗？”
值班护士看着陶亚满是伤痕的手腕，以及还在出血的伤口，担心地望向给他做细致处理的秦天。
“嗯。输血就行了。这件事情不要传出去。”秦天点点头，小心地给陶亚清理着伤口。
“血库里不知道有没有B型血了，可能要调。”
“我是O型的，输给他没问题的。你去准备就好了。”
秦天拿起干毛巾，小力地在陶亚湿透的头发上揉了几下，接着微笑着看着他：
“没事了，都没事了。你乖乖地躺着，我会在你身边。”
“……”没有回答，陶亚的眼角只是再次湿润起来。
输血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虽然给人扎针在学校的时候做了很多，但是当躺在陶亚旁边的床上握紧拳头的时候，秦天还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想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将流向陶亚的奇妙感觉。成为他的一部分，好像也不坏。
输完血以后，秦天没有像普通人一样躺着休息，而是迅速下床搬了张凳子坐在陶亚床前。很奇怪，他能够感受到他的不安，哪怕距离只有半米也会颤抖的那颗小小的心脏，仿佛就在自己耳边发出“空空”的跳动声音一般。
“对不起……”
那双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干裂的口中却吐出这几个字。
“……”
“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秦天无奈地笑了笑，虽然知道现在不是装傻的时候，却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话来说。听了他的话陶亚慢慢地转过脸，刚刚这个人背着自己奔跑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是很温暖的背脊。宽阔又温暖。穿过薄薄的T恤直接传到自己胸口的温度，到现在也没消散一般。粗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潮湿的脸颊侧贴着自己的，有液体落下来，不是冰凉的雨水，因为传到自己唇边的时候他分明尝到了咸味。
这个人居然因为自己……
不该为难他的，不该让他也跟着自己伤心的……明明最讨厌示弱，明明最讨厌被别人同情，但还是让他看到了自己最软弱的模样。不，不是故意想要这样，而是不知为何到了这个人面前一切伪装都不再成立……
李贺走了之后不久就在那个角落里割了腕。正好遇上下雨，操场上没有人，陶亚曾想这是不是老天也在给他死亡的机会。但是当秦天打着伞路过的时候，他忽然很想躲起来。一点也不想让秦天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所以他特意把流血的手藏在了衣服下，并且尽力地缩成一团低着头。希望对方不要发现自己。但是当秦天喊出自己名字的瞬间，他还是反射性地抬起了脸，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依赖这个人很久。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生不如死。去找童桐的李贺，和看见自己软弱的模样的秦天，都让陶亚感到悲伤。更悲伤的是，在他如此难受的时候，陪在身边的人并不是自己献出一切去爱的李贺，而是秦天。
仿佛还在下雨，陶亚的脑袋里那雨一直没有停过。闭上眼睛就会有温热的液体一再地涌出，让他无法再次睁眼……他不想再被秦天看见……
“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陶亚什么也说不出来，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话能够传达自己的心。面对这样的陶亚，秦天只是笑开，即使笑容很苦涩。
“到底对不起什么啊……”
“……”
“这时候你的嘴倒是不疼了？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要这样道歉？”
“反正……对不起……”
“真觉得对不起的话，下次请我吃饭好了。我现在输血给你可一点力气都没了。”
玩笑一般的话却让陶亚的心再一次颤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再说话。即使这样空气里也存留着秦天的味道，单单这点已经让他觉得安心。
秦天也没有再出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缠着白绷带的陶亚的手腕。暴露出的皮肤上还残存着没有清洗干净的暗色血迹，让他的眉头再一次拧紧。病历上是那样写的吧……精神病院。陶亚之前一定也做过这样的事，或许正是做过太多次这样的事，所以才被送进去的。再加上他不说话，这种可怕的沉默……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到底他和李贺童桐之间发生过什么？在这一刻秦天是真的想知道。伸出一只手握住缠着绷带的手腕，感到温度的陶亚瞬间睁开了眼睛。
“不疼吗？”伴随着叹气。
“还好。”陶亚耸了耸肩望向秦天。
“可怕的家伙。”秦天轻笑了一下，带着疼惜，“不是第一次吧？”
“什么……”
“割腕。”
“……”
“干嘛要这样啊……？”
“……”
陶亚褪开了秦天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夜晚的校医室很安静，外面的雨也渐渐地停了，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秦天不再说什么，只是坐下来，在仿佛静止的时间里望着这个孤独又单薄的背影。
“听说人能够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死。”
陶亚细微的声音通过白色的墙反射到秦天的耳朵里。
“我在快死的时候也感觉到了。那个时候真的很累很痛苦好像要死了，但却没有死掉。明明应该死的……”
“……”
“所以我只是想要让它实现而已。那个死亡的时刻，我错失了，所以想要实现它。”
“……”
“从前也是这样的，但是别人说我疯了把我关在精神病院里，不让我从那个黑暗的地方出来。本来该死的没有死就已经够痛苦了，还要把我关在那里折磨我。”
虽然看不见陶亚的表情，秦天却分明可以想象他现在的模样。一定是又哭了……咬紧嘴唇皱起鼻子，大颗的泪珠从红肿的眼眶里涌出来，即使涨红了脸也想要忍住哭声的模样……想到那个模样，秦天感到胸口一阵郁结，伴随着慢慢上升的恼火。窒息，因为这个傻瓜一样的少年自己居然呼吸困难，他不由得站起身，呆在这个空间里渐渐让他难以忍受。
“是因为李贺吗？”
“……”
“你想死，都是因为那个家伙吗？”
陶亚没有回答，背着的肩膀却颤抖得越发明显。
“李贺到底哪里好？”
没有期待回答，秦天只是自言自语。但陶亚却停止了颤抖，细小的声音再次传出来。
“如果一个人对谁都好，那么就不是真的好。对别人好的时候只冷淡我一个，对别人冷淡的时候只对我一个温柔，那才是一个人的真心。所以我知道的，李贺对我的感情，我也想要他的真心。”
“所以呢？所以李贺说爱你？”
“……”
“所以这个对你真心的人，让你痛苦？”
“……”
“所以你和他，真的是那种关系，连床都上了？”
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尽管为说出的话后悔，秦天依然不想再听陶亚说下去。烦躁。明明这个家伙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即使到现在也是毫无关系的，为什么那些莫名的感情却总向潮水一样一阵一阵地涌过来。
“我……不是没有喜欢过女孩子……”
“……”
“我喜欢过的那个女孩，比我大3岁。”
陶亚将身体转了过来，仿佛秦天听与不听都没关系，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个时候我初二，和李贺已经分开了好几年，虽然被领养了，但是我没有家的感觉，一点也没有。事实上不说话半年以后，他们就放弃我了。我住的地方隔壁有个高二的姐姐，她从认识我第一天就对我很好。即使我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过，她也对我很好。所以那个时候，李贺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是那个姐姐安慰了我。她翻过我家的篱笆找到时常缩在墙角哭的我，紧紧地抱着我。那个拥抱到底有多温暖，我根本形容不了。所以我现在有时候想，如果我和女孩在一起，是不是会更幸福……初三的时候隔壁的姐姐搬走了，我又变成一个人。于是很想找李贺，就真的和他考到同一所学校。但是李贺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感觉他有心事，可他不跟我说。后来李贺说要交往，我就答应了。我知道他想要人安慰，他对我的所有渴望，都只是出于安慰。但我就是看不得他辛苦的样子，我想给他安慰。所以即使不是爱也没关系，他不爱我也没关系，因为我也只是在给他安慰罢了……”
真可怕。这些源源不绝的感情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病床上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此时正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秦天伸出手，轻轻地给陶亚整理了一下头发。
“我可能要先走了。”
“……”
“你先在这里睡一下，不舒服的话一直留在这里也行，有值班护士的。”
“……”
“我们明天见吧。”
说完不等陶亚回答，秦天逃亡似地离开了病房。望着他的背影，陶亚的眼泪不自觉地又流了出来。好难受，又变成一个人了。
只是他不知道，出了病房的秦天，早因为自己的一番话疼痛得泪流不止。像个孩子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