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几名新兵围着篝火大声笑闹着在篝火上烤打来的野味,几位有马的新兵还在兴奋地绕着营地骑马互相追逐,剩下的人也在一小堆一小堆的交谈着。只有包括文霆在内的区区几个人在听着罗格讲侦查和战斗方面的经验。整个营地内一片欢声笑语,不像是出来杀水贼,倒像是出来野营的。
为了等几个迟到的新兵,队伍没走一会儿就需要准备扎营了,更何况是去追捕水贼,渐渐营地里的嘈杂声小了下来,大多数人在极度亢奋后更多的是疲惫,于是躺在地铺上埋头就睡,丝毫没有意识到营地需要人守夜。文霆勉强守了前半夜——毕竟他前一天就没睡好。把本来晚些才换班的罗格给摇醒,倒头呼呼大睡了起来。
等文霆睡醒时他发现自己的帐篷已经没了,周围是正在收拾装备的罗格和来来回回走动的新兵们。文霆有些尴尬的站了起来,卷起自己的铺盖扔到行李堆里,掬起一把不知是谁的洗脸水抹了把脸。罗格递给还有些迷糊的文霆一块面包,“你昨天守夜了,我就告诉他们不要吵你。”文霆接过面包混着凉水大口吞了下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武器包裹背了起来。
罗格看新兵们都已经整装待发,便让那几个有马的新兵按他一早的吩咐扩散出去侦查,其余的步兵和罗格一起向西行进。不多时那些侦查兵就都回来了,其中一个有些兴奋的告诉罗格西北方向有一小队大约二十几个水贼。队伍当即向西北方向行进,走了一会已经远远能望见那队水贼了,他们好像刚吃过早饭正在收拾营地。而且似乎已经看见了他们,纷纷抽出武器冲了上来。
两个队伍不停的向对方行进,在双方相差百多步时,罗格低喝道,“骑兵随我从侧翼绕过去,步兵继续冲锋。”待双方不足五十步时,文霆已经能看清对方的脸了。在看清的一瞬间文霆一愣,对面大都是面黄肌瘦的人,他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让文霆有些迟疑。而腿长的骑兵已经从侧翼绕了过去,当头的罗格挺矛一刺,矛尖直直的刺进了一个水贼的肚子,马匹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穿在了矛上。罗格用力一甩,那人的尸体就被从矛上甩飞出去,血液和肠子从他那被贯穿腹腔的巨大创口里流了出来,这血腥的一幕不仅震撼了那些水贼,甚至让几个新兵也都吓傻了。跟在罗格身后的几个新兵就没有罗格那么好的马战能力了。马背上的颠簸让他们的武器挥的毫无准头,只是依靠马匹的冲击力让几柄砍中的武器在水贼身上带出了长长的伤口。
敌我双方都是乱糟糟毫无阵型可言的一窝蜂冲上去,在接触的瞬间水贼就有几个人倒地,新兵们则凭借着还算可以的制式武器占据着上风。文霆用木盾轻易隔开了一柄软绵绵刺过来的剑,刚要挥刀砍向那个敌人,他突然看到了对面少年眼里的惊慌和恐惧,突然有些不忍,于是将手里的刀转了半圈,用刀背狠狠地抽在了脖颈上将其抽晕。
罗格此时已经掉转马头让马慢慢的跑了回来,长矛每一次刺出都能带走一个水贼的生命。他看向包围圈中正在拼命抵抗的三四个水贼,大声喊道,“跪地投降不杀!”水贼们听到这话立刻扔掉武器跪在了地上,文霆从腰间拿出绳子将他们紧紧地绑了起来。
新兵们看到战斗已经结束,当即有几个体力不支的新兵瘫倒在了地上,其余的新兵也正在渐渐地从被鲜血和战斗刺激的亢奋状态中恢复过来。满地的鲜血和那个死状凄惨的人以及空气中的血腥味让渐渐冷静下来的新兵们感到极度的不适,甚至有几个新兵当即跪在地上呕吐了起来,其余的人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两下一对比反倒是俘虏们更淡定一些。
文霆看着那些完蛋的新兵,心想自己当商队护卫时比这惨烈的场景见多了,他的那个冷酷的商队护卫队长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砍下了十三个土匪俘虏的头,还在笑着跟文霆商量让他守前半夜自己守后半夜。到是那些土匪一脸恶人样,而这些水贼却是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甚至还有十三四岁的孩子,穿着在他们身上大的可笑的皮甲。
罗格无奈的扫了一眼新兵们,叫上一脸沉思的文霆打扫战场。文霆把武器和几件还算完好的皮甲打上捆,然后把搜出来的一小袋第纳尔扔给罗格。罗格接过那小袋第纳尔,把手里的火把扔到尸体堆上的干草里,笑着对着已经渐渐恢复过来但还是沉默的新兵们晃了晃手中的第纳尔,“伯爵大人说战利品由自己处置,等回到禅达我们把这些装备卖了然后把第纳尔分给大家。”新兵们还是沉默,罗格叹了一口气,“走吧。”
高悬的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一个沉默的队伍在慢慢行进,他们后面是一个有着冲天黑烟和散发着焦糊味的巨大火堆。
夜晚,新兵们在安静的烤着晚餐。罗格带着队伍避开了大队水贼,在遇到小队水贼时又以绝对的力量震慑住他们,才让这些新兵蛋子们幸运的没死人。相对于前一晚营地的热闹,今晚的营地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时不时传出的重伤员的呻吟声。
文霆愣愣的看着篝火,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旁边突然有一只手递过来了一块生肉和一个面包,文霆接了过来下意识的道了声谢,偏头看到了正在他身边坐下来的罗格。罗格把肉和面包插在长矛尖上放到火上烤了起来,文霆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食物穿在唐刀上。
“你是在对咱们杀掉的水贼感到不忍吧,我看你好几次都是把他们抽晕。”罗格漫不经心的烤着食物,却一口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嗯,”文霆好像也猜到了他会这么问,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我曾当过商队护卫,也杀了好多袭击商队的强盗土匪,可是我遇到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辈,他们至死还在对我们破口大骂。而我们今天杀得大多是一些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啊,吃不饱饭的难民怎么可能是我们口中那些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的水贼啊!”文霆越说越激动,“这样我们和那些在战争中屠杀掉敌国平民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罗格拍了拍文霆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文霆也注意到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他刚才大声的怒吼已经把几乎整个营地的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罗格平静的说,“禅达里有很多专为难民设置的以工代赈的工作,而且禅达也不拒绝难民,他们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找到足够他们活命的工作,而他们没有,他们在决定当水贼的第一天起就应该有被赏金猎人们剿杀的觉悟。”看着文霆又有要暴走的趋势,罗格慢慢的说,仿佛思想已经陷到了回忆里,“你先不要急,你听我给你讲讲我的过去。”
“我不是从自由骑士的备选士兵里选拔进去的,我最开始也是一名赏金猎人,而且还是一位年轻的赏金猎人队长,我在出去剿匪的时候遇到了一大队水贼,我刚冲上去杀了一个人他们就纷纷扔掉武器求我放他们一马,还说他们其实是从诺德王国逃难的难民,实是逼不得已才当的水贼。说他们以后一定当良民,不再干这些谋财害命的勾当。当时我看他们个个面黄肌瘦,便不顾队伍里别人的反对放了他们,并嘱咐他们去禅达,那里会有很多活路,他们也满口答应了下来。”此时罗格的手紧紧地攥着长矛,发白的骨节凸了出来。
“结果我回到禅达的当天,就听酒馆里有人在议论说有一队胆大包天的水贼屠灭了整整一个小村庄,震怒的伯爵大人正准备点兵亲自去剿灭那队水贼。我当时很是吃惊,便问清楚了那个村庄的位置,孤身一人骑马赶了过去,我到的时候正是夜晚,村中点燃着巨大的篝火,而我前几天亲手放了的那批混蛋正在喝着酒围着篝火又唱又跳。我强忍着怒气悄悄摸到了他们旁边,结果发现,”这时就连他的目光也变得凶恶了起来,那凌厉的眼神完全没有一点文霆平时所见的温和。
“结果发现那群畜生正在烧村民们的尸体,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就拿刀砍死了两个人。那时那群水贼大多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不过我杀了十多人后还是被砍的满身伤痕,”他伸出左手展示给文霆看,“我的小指也是在那时被削掉了半截,就在我体力不支快要倒下时,伯爵带着他的自由骑士们赶过来了,将那群水贼杀得一干二净。我看安全了紧绷的精神一放松就因失血过多晕倒了。”
“等我醒来时我已经在禅达了,从此以后我遇到的每队水贼杀死的人都烧掉,活着的人都买成奴隶。渐渐我以冷酷和强大在佣兵圈子里闻名,再然后我就接受前自由骑士团团长邀请加入了自由骑士团并逐渐升官变成了团长。”此时罗格的眼神也慢慢失去了凌厉之色,恢复成了那个平时所见的温和冷静的罗格——或者说刚才的罗格才是真正的罗格。
“你永远不知道你现在的决定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但当事情发生时你能做的只有后悔。他们选择当水贼为了自己的生存去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那我们就可以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无论他们是吃不饱饭的难民,还是无恶不作的恶人。”
他拿着已经烤好的食物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缓慢而坚定的声音传来,“战争里容不下仁慈的人,你不能否认,能活下来的,都是无情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