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一一睡了个好觉，醒来时外头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小区里远处只隐约有路灯的光亮，看起来如同星河里的点点繁星。
她爬起来坐了一会儿，先是习惯性地嗅了嗅屋里的气味——有淡淡的属于周子扬的味道，但并不浓郁，更多的是湿漉漉的青草香。
这里是周子扬的家？她跳下床，将被周子扬扔到椅子上的雨衣拿起来，囫囵套在身上，光着脚往外走去。
地板冰凉却不令人难受，红木的地板又亮又干净，这屋子很大，伍一一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往下望了望：沙发、地毯、茶几、乱丢的杂志、花瓶里枯萎了的花。
是一种纯粹的生活气息，像周子扬那个人一样的宁人安心。
尖尖的手指从栏杆上滑下，她踮着脚，走得悄无声息；厨房里有轻微的动静，伍一一的瞳孔在黑暗里如同灵猫一般放大成可爱的滚圆，走到门前，她从缝隙里往里瞅了瞅。
男人穿着黑色的背心，背部的肌肉线条十分分明好看，肩胛骨随着动作舒展又收拢，看起来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挺翘结实的臀部包裹在短裤下看起来分外性感，窄腰、阔肩，男人正低着头搅着手里的蛋花，姿态随意又悠哉，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让伍一一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仿佛在逆流的浪涛中被人紧紧拉住了手，一下子踏实下来。
她看了一会儿，推开门：“你在干什么？”
男人吓了一跳，转回头来，那份宁静如同油画的画面瞬间被打破，对方扬起的笑容带来勃勃生机，另伍一一不觉有些面红。
“……抱歉，”她难得主动道歉，倒是让周子扬更加惊讶。
“没事，我猜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周子扬举了举手里的碗，“饿了吧？我在弄夜宵。”
男人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饿”伍一一的肚子就发出巨大的响声，她却也不觉尴尬，几步走到男人面前低头看了看——桌子上已经摆了几分小甜点，有小猫和兔子形状的饼干，两份手握寿司，还有一份炸鱼干。
伍一一动了动喉咙，伸手要去拿，被周子扬打了一下手背。
“去洗手。”
此时伍一一才发现对方还围着围裙，粉色的格子围裙，旁边缀满了蕾丝边。
伍一一：“……”
周子扬看了看自己，笑道：“我家大哥给的。”
伍一一：“……”
洗了手，坐到窗下的餐桌边，穿着背心围着围裙的男人端着夜宵一一摆上桌，除了之前的蛋羹，还有一份热好的牛奶。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做了一些，”周子扬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我这里了，知道吗？”
伍一一吃了一条炸鱼干，幸福地眯起眼睛：“唔。”
周子扬失笑：“这么容易就被我拐来了？不问为什么？”
伍一一看他一眼：“爷爷在医院，我没有其他家人。”
周子扬挑眉：“所以我收留你理所当然？”
伍一一点头。
周子扬顿时哭笑不得：“这么看来我是听不到一声谢了？”
伍一一一口咬掉兔子耳朵，鼓着腮帮子想了想：“谢谢你。”
周子扬勾了勾嘴角，将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没说话。
伍一一喝了口牛奶，嘴唇边沾上一圈白色，认真道：“真的谢谢你……那些警察，我不太喜欢。”
伍一一说完就不再多说了，径直埋头吃起来。
周子扬却是听懂了她前后不搭的意思——她是在感谢他在陌生人面前那么护着她。
等吃完夜宵，伍一一精神头倒是好了起来，半夜三更也睡不着觉了，想出门去看看。
周子扬想起之前伍爷爷说过她每天都要喂一群流浪猫，便道：“你是要喂猫吧？我陪你去吧，不过都这个点了，它们还在吗？”
伍一一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只道：“没等到我，它们会一直在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伍一一金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感叹什么。
周子扬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很是疑惑：在他从业的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返祖人类会进行一些复杂的思维思考，类似感伤、感慨、若有所思这些情绪都没出现过。
他们的情绪表达十分简单和直接：开心，难过，愤怒，恐惧。
快接近凌晨一点，街边一片寂静，只有几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还开着门，远远地就能看到一片亮光。
伍一一很快地注意到他们被人跟踪了。
“大叔，跟着我们的是白天的警察。”伍一一看着后视镜说。
她将车窗降下来，夜风将她的短发吹起贴在脸上，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眼睛微微眯起，让人忍不住想逗她。
周子扬看了她一眼：“大叔？”
伍一一啊了一声，声音被夜风飞快地拉扯到身后：“你比我大，是大叔。”
“还有小叔不成？”周子扬挺可乐的，“你眼睛真好，后面的是郭淳，白天问你话的警察，他们要保护我们的安全。”
“郭淳……”伍一一似乎有点印象，“保护我们的安全？”
“有人要袭击你，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可能是要害你，也可能只是想绑架你，”周子扬道，“今后不要随便出门，知道吗？”
“哦……”伍一一倒是无所谓，似乎也没有理解这其中的重要性，又看了眼后头，“他们也住你家吗？”
“不，”周子扬无情道，“我家不欢迎那种肌肉汉子。”
郭淳打来电话，开口就道：“大半夜的你们干嘛？！要不要人休息了？！”
“喂猫。”周子扬乐呵道。
“喂……喂什么？！”郭淳声音提高八度，“大半夜的不睡觉，出门喂猫？周医生，我看你也得治治病了！”
周子扬笑着挂了电话，开着车看看一旁动来动去，不安分的伍一一，越想越好笑，最后竟是大笑起来。
伍一一趴在车窗边，一脸的莫名其妙。
车停在小区外，周子扬陪着她往里走去，保安本想阻挡，一看是伍一一回来了，赶忙跑出来：“一一你没事吧？老爷子呢？”
他又看了几眼周子扬，见对方穿着衬衣西裤，一手插兜，长相虽然很英俊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这种关键时候。
他将伍一一拉到一旁：“那是谁？送你回来的？怎么认识的？他……干嘛的？记者？”
伍一一摇头：“医生。”
对方这才松了口气，忙问：“医生同志，伍老爷子怎么样了？你们可得救救他啊，一定得救活咯，老头子人好啊，心也善，邻里之间有什么他能帮忙的，只要跟他说一声他从来不会拒绝，这么好的人……”
保安也上了岁数，两鬓雪白，眼角皱纹堆着几分哀痛：“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您是不知道，这新闻一出来，大家伙可生气了，那些人说得太难听了啊！咱们一一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我们还能不清楚吗？小姑娘就是话少了些，不大和人亲近，可心是好的，是个好孩子啊！”
见他越来越激动，伍一一有点无措，转头去看周子扬，周子扬笑了笑，上前安抚地拍了拍保安的肩。
“您放心，目前伍爷爷没什么大碍，有专门的人照顾他，至于一一的事，也有警察在调查，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嘴上不积德的人，迟早遭报应的！”保安吸了吸鼻子，拿手背抹了把眼睛，“一一父母走得早，老爷子一手将她带大，这孩子只对他爷爷亲近，他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会反抗。医生同志您说说，这天底下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了解，就乱骂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他们、他们半点都不会觉得羞愧吗？”
什么返祖人类没人性，随意伤人危害公众安全；什么看到返祖人就觉得恶心；还有的人高叫着应该把所有的返祖人类都抓起来杀掉。
人命在他们嘴里，好像半点都不值钱，这样又与那些不通人性的畜生有何区别？
保安愤怒道：“要我说，比起那些返祖人类，这群网络疯子才更不是人！”
周子扬道：“别多想，他们也有要保护的家人，他们也顾虑自己的人身安全，彼此只是站的立场不同，这就是人性。”
保安点点头，从看到新闻那一刻就咽不下去的那口气，此时说出来才算舒服了一些。
他道：“一一是回来喂猫的吧，别担心，我已经帮你喂过了。”
“啊……”伍一一愣了愣，脸上虽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周子扬却注意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
但她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带着周子扬进去了。
“原来你们爷孙俩还挺有人缘。”周子扬笑着道。
伍一一歪了歪脑袋，似乎对“人缘”没什么太大概念，周子扬解释就类似刚才的保安，会为他们愤愤不平，伍一一恍悟地点点头，又道：“都是因为爷爷，他们喜欢爷爷。”
周子扬愣了愣，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开口，只无声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伍一一摸了摸脑袋，有些茫然。
伍一一不知道新闻的事情，就算听了保安的话，却也没提起半点兴趣，更没有任何恼怒的样子。
周子扬想了想，问：“你不想知道网上都怎么评价这件事吗？说实话，这件事对你来说很不利。”
伍一一不感兴趣地道：“是吗？”
周子扬见她在小区的花园里四处张望，显然注意力已经彻底转移了，干脆也不再提此事，想着有时候不知情也是一种福气呐。
两人在花园里兜了几圈，没看到猫，伍一一有点失望，周子扬正想安慰两句，就听身后灌木丛里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伍一一已经一闪身跑了过去。
灌木丛底下挤出来几只黄白相间的小猫，看起来都还是幼猫，有的身上还有伤。
小猫围在伍一一脚下蹭来蹭去，尾巴高高地竖着，伍一一蹲下身抱起一只，脸上的表情竟是变得不一样起来。
向来没什么情绪表达的脸上，浮现起了浅淡的笑容，周子扬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她的嘴角是有酒窝的，小小的一只，特别可爱。
周子扬也跟着蹲下身：“就是它们？”
“还有两只大的，”伍一一话也多起来，跟他介绍，“这只是黄大，这只是黄二，这只是黄三……”
周子扬乐了，“我看它们都长得差不多啊，你能分辨？”
“能，”一一满足地弯起眼睛，“气味不一样。”
周子扬好奇：“你能区分它们的气味？除了它们呢？其他的东西你也能吗？”
“可以，”一一任由一只小猫咬她的手指，“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气味，比如你，就是医院的味道和某种水果的味道，甜甜的。”
想起什么，一一皱眉：“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周子扬点头，趁此机会想再多了解她一些，却见几只猫突然躬起身体，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喉咙里发出威胁地低咆声。
伍一一将他往身后一拉，面色陡然变得狰狞，金色的瞳孔带出耀眼的光芒，瞳孔在月色下是漆黑的滚圆，她尖锐的指甲猛地抬起——当地一声，竟是挡开了一把直直而来的小刀。
周子扬抬头，就见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戴着头盔的高大男人出现在路灯上，他双手各拿着一把尖刀，也不说话，直接攻了下来。
“一一！”周子扬来不及阻止，伍一一已经冲上前去，黑色细长的尾巴从身后冒了出来，黑金色的煞气若隐若现。
郭淳等人也从暗处跑了出来，郭淳立刻抬手举枪：“马上停手！否则我开枪了！”
头盔男并不搭理他们，刀尖从伍一一肩膀划过，雨衣破了口子，很快沾上了鲜血。
伍一一却不觉痛，愤怒更盛，尖牙刺破嘴角而出，她尾巴一甩，那细长的尾巴竟似铁链，挡掉对方尖刀的同时，她的爪子已划破了对方的衣服。
胸口到腹部长长的一条豁口，露出里面人的皮肤——月光下却是浮出了淡淡的类似龙鳞的东西。
周子扬眉头猛地一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