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动静,惊动了不远处战场上的所有人。
燕正义脸上的笑容更残忍了。
神威堡之人的出现,在燕正义的意料之外。鹰嘴崖上的人冲下去,却一直是燕正义期盼的事。
燕正义并不太希望在这个时候挑起中原与党项之间的大战。燕正义最佩服的那个人说了,现在还不是挑起中原与外敌大战的时候。
但是,燕正义死了那么多部属,若是不让窦怀恩、明方雨和铁鹞子等人也出出血,怎么能消得了他的心头之恨?
韩学信与张轻侯手中的长枪舞得愈发急了。
他们知道,鹰嘴崖上的人冒险杀下,一定是因为有更多的党项人杀过来了。
他们虽然因为神威堡的事对当今天子极度失望,但鹰嘴崖上的那些人没有错。他们都是中原的好儿郎。他们不能白白地死在党项人的屠刀之下。
韩学信和张轻侯开始突围。他们准备后撤。
今天杀不了燕正义,以后可以再杀。中原的好儿郎若是死了,却再也救不回来了。
燕正义的部属和剩余的党项骑兵也愈发凶狠了。
他们也知道,更多的党项骑兵杀来了。那两支党项千人骑,本来就是他们事先安排候在远处的伏兵。
他们死死地缠住了韩学信、张轻侯、傅红雪、姜秉传和剩余的蒙面人。
现在,燕正义的部属和剩余的党项骑兵已经不求杀人了。他们只求尽量地拖住对手。他们要拖到两支党项的千人队杀来。他们知道,那两支千人之骑,片刻之间就能杀到。他们要将战场中剩下的中原人和鹰嘴崖上冲下来的所有人都陷在此处。
神刀营的高手在党项的两支千人骑兵队杀至战场之前杀到了傅红雪等人的身边。
神刀营是真正的天子近卫。他们甚至比周怀礼统领的内卫更精锐。
神刀营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太监。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私心杂念。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在非常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净身入了宮。他们的生命,他们的一切,都真正地、完全地属于宫中的那位九五之尊。他们的总带,是窦怀恩。
窦怀恩对神刀营的要求极为严格。因为,天子在宫中的安危,就系在神刀营的身上。
绝对的忠诚自是无须多言。窦怀恩对神刀营的训练,也极其残酷。能从进入神刀营的训练营撑到真正成为窦怀恩可以接受的神刀营正式成员的太监,十不存一。
神刀营的人,只会绝对服从两个人的命令。第一个,是窦怀恩的主子。第二个,是窦怀恩。
现在,窦怀恩让他们去将战场之中剩余的中原之人带回来。所以,他们就去将那些人带回来。至于他们自己的命,已经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十余名神刀营的高手如同数柄利剑插入了党项人的骑兵之中。另外的十余名神刀营高手,直接掠向了韩学信和张轻侯所处的包围圈。
两支党项千人骑兵队的马蹄轰隆声已经越来越近了。两千匹战马带起的烟尘已经被风吹到了此处的战场之中。
六扇门和军中的高手也随在神刀营高手的后面插入了党项人的骑兵之中。
党项人的骑兵纷纷落马。
剩余的包围着韩学信和张轻侯的十余名燕正义的部属瞬间被击退。
神刀营的高手,或许是因为在宫中生活得太久,或许是因为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太监,或许是因为窦怀恩对他们的训练太残酷,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股令人生畏的腐朽之气。他们所过之处,党项人的骑兵和燕正义的部属随之开始腐朽。
韩学信、张轻侯、傅红雪、姜秉传和剩余的几名蒙面人在最后的关头,被最先杀至战场的神刀营、六扇门和军中的高手给救下来了。
暂时被救下来了。
燕正义立在离韩学信和张轻侯不过百步远的地方,没有后退。
他不用退。
党项人的两支千人之骑杀到了。
冲在最前面的十数骑,已经越过了燕正义站立的地方。
两支党项人的千人之骑,如同两条巨大的凶蟒,先是朝着两侧一分,随即朝中间合拢,凶狠地朝着场中的中原之人裹去。
漫天箭矢,如同飞蝗一般,对着战场之中的中原之人射去。这是党项骑兵的惯用手段。这不仅是党项骑兵的惯用作战方式,这也是所有北地骑兵惯用的手段。
场中的中原之人,倒下了一片。
神刀营、六扇门和军中的高手能挡得住如此密集的箭矢,但是那些还在徒步奔跑的轻骑兵和步兵却挡不住这样的攻击。他们的战甲都被他们自己除去了。他们现在是侠士,是马贼,是流民。他们不能着中原军队的战甲。窦怀恩已经说过,回不去的人,与中原朝廷没有任何的关系。
几轮箭过,至少有一百名中原的好儿郎回不去了。
鹰嘴崖就在离他们不过数百米的地方,中原就在离他们不过数百米的地方,家门不过就在离他们数百米的地方,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用他们的血肉之躯,耗去了党项骑兵的第一轮攻击。
党项骑兵抽出了弯刀。他们没法再用箭矢攻击了。神刀营、六扇门和军中的高手已经杀入了骑兵之中。剩余的数百名百战之兵也杀入了骑兵之中。他们用他们的身体在对抗凶狠的党项骑兵的砍杀和他们身下战马的冲撞。
这是一场无法用文字描述的战斗。
这是一场从未被载入过中原史册的战斗。
这是一场数百名中原之人经过长途奔袭之后徒步无甲在平坦之地对战两支以逸待劳、全副武装的党项千人骑兵队的战斗。
这是一场让燕正义看得心惊胆战、让窦怀恩、明方雨、杜梦晓、铁鹞子、李锦衣和那百余名弓手看得目眦尽裂的战斗。
小小的方圆不过数百米的地方,变成了血肉磨坊。所有被卷入到这片血肉磨坊之中的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在被无情地绞杀。
神刀营的高手在不断地倒下,六扇门的高手在不断地倒下,军中的高手在不断地倒下,那些手握砍刀和长枪的百战之兵在不断倒下。
但是,倒下的党项骑兵更多。因为,一直被他们蔑称为两脚羊的中原人,在这片小小的血肉磨坊之中,爆发出了比猛虎更猛的气势、比恶狼更恶的凶狠和比雄鹰更雄的声威。
所有的中原之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将先前剩余的几名中原之人带回去。
所有的中原之人,都在掩护着先前那几名剩余的中原之人撤退。
但是,即使是先前参战的那几名已经杀得连刀枪都难以举起来的中原之人,也并没有仓皇地自顾自逃离战场。他们还在不停地挥刀,不停地挺枪,不停地出剑,将身边一名又一名党项骑兵击倒在地。
最终撤退到离鹰嘴崖一箭之地范围内的中原之人,不过数十人。他们之中的每个人都带着伤。许多人的身上,还带着箭。
每个人都变成了血人。但他们终于带回了要带回来的人。他们在付出了数百人生命的代价后,带回了傅红雪、姜秉传、韩学信、张轻侯和三名神威堡的蒙面人。
党项骑兵以绝对优势,依然没能将所有的中原之人都留下。
他们还没有突到离鹰嘴崖三箭之地的距离,就遭遇到了从鹰嘴崖上飞下的箭矢。居高临下,那些将牙齿都咬碎了的中原弓手将箭射得非常远。
尽管党项人大声呼喝,鹰嘴崖上的箭还是不停地射下。党项骑兵在离鹰嘴崖三箭之地的地方扔下了两百多具尸体,只能缓缓退去。
这一场战斗,没有胜者。双方的死伤都太惨重了。
中原数百儿郎的尸身就躺在离鹰嘴崖数百米远的地方,正在被党项骑兵不停地踩踏泄愤。
党项人的第一支骑兵,已经被杀光了。党项人随后杀至的两支千人之骑,也被一群徒步的中原人和鹰嘴崖上射下去的箭杀了上千骑。这一场战斗,一直被党项骑兵视为奇耻大辱。
傅红雪已经昏迷了。他太累了。他身上的伤也太多了。
姜秉传没有昏迷。他不能昏迷。他不能落在窦怀恩或六扇门人的手上。窦怀恩和铁鹞子也没有难为他。他们让他走了。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跟着傅红雪一起杀了下去。这就足以让窦怀恩和铁鹞子放他走了。
韩学信、张轻侯和剩余的三名神威堡之人都已经走不动了。他们本来不想回到鹰嘴崖之上的,但他们实在没有力气从其他的地方回到中原之内了。他们更不能留在边境线之外。剩余的那些党项骑兵还在虎视眈眈。
窦怀恩没有让人揭下依然蒙在韩学信等人面上的黑巾。他让人给他们处理和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给了他们几匹马,让他们自行离去了。
窦怀恩、明方雨、杜梦晓、铁鹞子和李锦衣带着剩余的人站在鹰嘴崖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党项骑兵继续踩踏着那些倒在战场之上的中原儿郎的尸身。
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们甚至都没有流泪。
他们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