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不凡、陈宇清、蓝飞凌和章忠淳四人只分别了不到三日时间,便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因为他们都收到了门中最高级别的紧急传讯。传讯的内容都只有四个字:“速去京师!”
俞不凡收到传讯的时候,他已离开京师,正在意兴索然地朝华山赶。
风无痕的那两剑,已经破去了他心中曾经的豪气。风无痕说出的那些事,更是喝醒了他心中曾经的贪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心中若是贪念太盛,又怎能修成绝世之剑?
他要回华山向恩师请罪。然后,他要闭关苦修。剑法不成,誓不下山。
但是,剑法怎么样才能算成?达到风无痕的那种境界便算成了么?达到恩师那样的境界便算成了么?能够上武当论剑便算成了么?
俞不凡不知道。
但他知道,现在的他,离剑法大成还差得太远。他得回去练。苦练。放下心中所有的念,一直苦练。
然而,就在他已经赶了一半儿路的时候,他收到了师门的传讯。他知道,师门此次传讯的目的是什么。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听到了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韩中岳、大诚禅师和松鹤道长被荆无命击杀之前所说的话,也听到了孔雀翎再现江湖的消息。
他在心里万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世事就是这样了。你想去做某一件事的时候,千寻万觅也未必能得其路。你刚刚决定了碰都不要再去碰它的时候,路却直接伸到了你的脚前。
师命不可违。
于是,俞不凡又返回了京师。
一回到京师,他便找到了自己的恩师和门人。他也和陈宇清、蓝飞凌、章忠淳再次聚了首。
俞不凡算是来得最晚的了。他的兴致不是那么高,所以他一路上有些消极,走得也不是那么快。这次的事,他真地完全没有心思再掺和了。
他以前就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之中不明白这一点儿的人,要么已经倒在江湖了,要么就是干脆连江湖的门槛都未迈过去。但三天之前的他,敢仗手中剑,敢做人上人,敢登天上天。
然而,现在的他已经明白,那些人上之人,远远不是他能够挑战的。那些天外之天,更非他想仰望就能仰望得到的。
造化弄人。他与陈宇清、蓝飞凌和章忠淳四人在太白酒楼遭遇风无痕,被其轻松大败。如今,他们又重新在太白酒楼聚首了。他们的师门选的包厢,就在他们四人曾经选的那间包房的隔壁。风无痕坐过的那间包房。他们被击败的那间包房。
俞不凡立在他的恩师身后,似乎还能感觉到风无痕留下的透体剑意。
俞不凡的身前,坐着一位相貌极为儒雅的中年男子。他就是俞不凡的恩师,当今的华山掌门,宁飞舟。宁飞舟身后站着的,除了俞不凡,还有另外两人,分别叫做屈卓远和宋天祤。
这两人,一位是俞不凡的师伯,一位是俞不凡的师兄,都是华山派的剑法高手。屈卓远的剑法,在华山弟子看来,已经不在掌门之下。宋天祤的剑法虽然不如俞不凡的剑法那样犀利,但却胜在中规中矩。而且,他的内力也比俞不凡更为悠长。同门较技,在不下杀手的情况下,俞不凡的耐力不及他。
宁飞舟对面坐着的,是点苍掌门左冷锋。他的人也和他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冰冰冷冷、锋芒毕露的感觉。锋芒毕露,不是因为他的剑法修为还不够,而是因为,点苍剑法本来就是这个特点。点苍剑法练至极处,整个人都会被练成一把冰冷的剑。
左冷锋的身后,除了陈宇清之外,也站着两个人。俞不凡都认得。四大剑门的高手,除了那些隐世不出的老家伙们,没有他不认识的。
那位年纪大一些的老者,是左冷锋的师兄,名唤文兵。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兵器,身上的锋芒甚至比左冷锋还要强。
那位和宋天祤年纪差不多的,也姓陈,是陈宇清的师兄,左冷锋的大弟子,名唤陈稳。他和陈宇清两人,是左冷锋最得意的两名弟子。陈稳的剑法,和他的名字一样,又沉又稳。
宁飞舟左边坐着的,乃是崆峒掌门黄昆。不知道他身份的人,第一眼看到他,会以为他只是个老农。但他的剑下,曾经击败过无数位比高手长得还要像高手的高手。
黄昆的身后,除了蓝飞凌,站着的是两名老者。这两名老者,人称崆峒二老,都是黄昆的师兄。这二人据说是同一天拜入崆峒,同一天开始学艺,学的乃是崆峒唯一的一种合击剑法。这两人合击,便是黄昆也要甘拜下风。
宁飞舟右边坐着的,则是青城掌门边展云。他的背上,时刻都背着一柄比章忠淳的剑要宽上数分的阔剑。见识过其剑法的人,都说他的名字应该改作边斩云。阔剑一出,劈风斩云。
边展云的身后,除了章忠淳,也有两人。
年纪大的,是边展云的师弟,名唤离忧。剑落人离,剑出敌忧。年纪轻一些的,是章忠淳的师兄,名唤张小花,一个女子般秀气的名字,一个女子般腼腆的男子。他的剑法,不如章忠淳威猛。因为他用的剑,是一柄极细的剑。他的剑不适合较技。他的剑只适合杀人。
场中的这十六人,都是四大剑门之中的佼佼者。他们的剑术成就,已经代表了武当之外的当今江湖剑法正宗的最高成就。至少江湖中人是这么认为的。
江湖中人明白,其他的使剑高手,不是没有。比方说,曾经的飞剑客,曾经的嵩阳铁剑,曾经的无命杀手。他们这些人的剑法,与四大剑门的传世剑法相比,绝对是只强不弱。
但江湖中人认为,这些人的剑法,并不能算作真正的剑法正宗。因为,他们的剑法,无迹可寻,无法可依。除了他们自己,没有其他的人能够练得成。无法传承的剑法,怎么能够算得上剑法正宗呢?
武当也是不能算在剑门之内的。武当早已成宗。武当的剑法,也早已是宗师之境的剑法。自从五十年前的十大剑法高手联袂至武当论剑落败之后,江湖上便没有什么使剑的人再去敲武当的山门了。
但武当越来越低调。想要加入武当,也越来越困难。所以,江湖上想要学剑的人,大多都转而投向了这四大剑门。因此,四大剑门在江湖之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四大剑门的名头,也是这样叫响的。
俞不凡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一直都以自己华山弟子的身份自傲。他甚至曾经认为,以他的剑术造诣,即使是武当之中的同辈高手,也未必能够与之匹敌。
只是他从来没有上过武当。四大剑门有严令,若非师门允许,门中的任何弟子,不得上武当挑衅。俞不凡在华山练了十几年的剑,从来没有听说过师门允许谁上武当的。
现在他知道了,四大剑门这么做,是要保住门中弟子的勇猛精进之心。年轻人被挫挫锐气是好事,但若是被挫得太多了,锐气可能就会被挫没了。
能坐上华山、点苍、崆峒或青城掌门之位的,不仅是人中之杰,更是人中之精。他们一定知道,以四大剑门目前的剑术传承,还不能与武当一较高下。
这不是因为四大剑门之中没有天才,更不是因为四大剑门之中的弟子不够勤奋。这是沉淀。相比于四大剑门,武当已经沉淀了太多年。武当的剑法,已经经过了太多辈人的打磨。
但四大剑门还没有。四大剑门虽然也天才辈出,但他们的剑法,底蕴还不够。
所以,俞不凡知道,他的恩师和其他三大剑门的掌门齐聚于此是为了什么。
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宗门。
韩中岳等人传出的信息,是一个机会。是一个江湖中任何人只要能把握住便可一飞冲天的大好机会。
俞不凡自己并不相信韩中岳等人的话。
他是个聪明人。他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一个局。他相信,他的恩师和其他三位掌门也同样能够看明白这一点。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明白,江湖中人,谁也摆脱不了这个局。尤其是像他恩师这样的门派掌舵之人。
他们不敢冒险。不敢冒险对此事不闻不问。万一,哪怕只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此事是真的呢?
那些人虽然早已是人外之人,天外之人,但他们毕竟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他们的传人,也曾称霸江湖。
这些人留下的东西,谁不动心?
哪怕是火中取栗,哪怕只是万中无一的机会,江湖中的人也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就像四大剑门的这四位大飞蛾。
这是他们的悲哀。四大剑门已经爬到了如今的地位。若是他们不行险一搏,万一跌落下来,四大剑门的局面,会比从来都不曾到达现在的位置更惨。
俞不凡站在他的恩师身后,心情无比沉重。他知道,这件事,他阻止不了。谁都阻止不了。
他的心情太沉重了,以至于他忽略了陈宇清等三人的目光。他们三人的目光之中,既有兴奋,也有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