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陆小渔从漩涡里露出身来,可他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呼喊了,他小嘴微张,双目紧闭,生死不明,一个大浪抛进了漩涡,生生把他从漩涡中卷出,抛在了漩涡前的一块青色大石之上,石面离着洪水不过半尺来高,无数的青草树叶接连不断地被水浪抛向大石,时间不长,就掩埋了这个昏迷的男童。
一个时辰过去了,溪谷里的水位才有了明显的下降。麒麟在对岸兀立,看着洪水奔流,满眼疑惑,却并不离去。
楚香沉扯低斗篷的帽檐,将大半张脸遮住,站立水边轻轻地吹奏着一支玉笛,吹来吹去并不成曲,他的记忆不错,陆兀翼和冷雪笠的笛声他记住了不少,在这些笛声中,对岸的麒麟果然有了些许异动,但并不渡水而来。
楚盎不告而别地离开了,沿着水流的方向,踩着崎岖的山石,向下游走去。这是他半年以来第七次来商羊山了。为了监视商羊山中的情形,他大部分时间呆在了申州铜狐城,那里距商羊山快马不过一天半的脚程。其实,两个月前他在商羊山周边五十里之内也发现了开有客栈的乡镇,但他并不愿把自己的时间和生活留在这大山旁的穷乡僻壤中。
一来这些地方人烟稀疏,设施简陋,离着铜狐城的繁华和尊贵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不是楚盎习惯的生活之地。二来楚盎对陆兀翼的捕麟事业已经失望之极,此前,他从未听过更未见过有这样的捕麟队伍,在一个地方呆了这么久一无所获后还守着不离的,自己的行动渐渐无聊而没有意义,若不是父亲的嘱托和那颗时不时萌动的杀心在激励着他,不然,他早回清川城过自己以往的那种优渥的惟我独尊的生活去了。
一个月前,一个强烈的念头开始困扰楚盎:只要能杀了陆兀翼,就能结束自己几个月来漂泊在外的生活,也能结束父亲不劳而获的念头。
但他没有将此念头立即化作行动,而是先回了一趟清川,带着汹涌的杀人之心告知了父亲楚香沉自己的想法,在他的言辞中,他想要一举结束远山中那个对楚家而言既是期待也是梦魇的东西。
楚香沉让楚盎再给陆家也是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后,这个山里新来的人家依然无功的话,他并不介意楚盎用非常手段结束那里的一切事情,虽然这么做也相当于结束了自己的获麟之梦,但也只能解释为天意如此了,谁让此刻体谅儿子的心情占了上风呢。
楚香沉还提醒楚盎,若是想杀人,他一人未必是陆氏父子联手的对手,再加上一个冷雪笠,他就肯定不是对手了,所以如果进了山,仍同以往,先不要轻举妄动。
楚盎第六次进入商羊山是在大半个月前,这一回,他不但听见了麟啸之声,还事先看到了一麟一童在院中玩耍的奇景。
于是,这个清川城少有的聪明人立刻改变了想法,放马出山,一路飞驰,回了清川城。
短短的时间里,清川城中,楚香沉一一点将楚家子弟,然后,以铜狐城为供给点,向着商羊山大举来袭。
就在陆兀翼在篱院里调驯麒麟时,楚家人已经将陆家人可能出山的路径调查得仔细,不过寥寥一两条而已,但楚香沉依然准备了数套杀人夺麒的方案,只要陆家人一出家门,就上几里路,他就知道那种方案更可行。
楚香沉并不忌讳陆氏父子,他忌讳的是麒麟,若麒麟果真被陆兀翼调驯得得心趁手,这杀人夺麟之事只怕不谐。
这时,楚盎提出了射杀冷袭的方法,而用炸堰塞湖方法进行配合,却是楚璜提出来。
楚盎离开后不久,楚璜等一干人过来了,看着楚香沉全神贯注地吹着笛子,不敢打扰,离着远远地,轻手轻脚地开始准备铁网、绳索、皮罩等东西,干活的时间未久,楚香沉在远处突然摆手示意他们停下来,然后招呼楚璜过来。
“楚盎呢?”楚香沉问走过来的侄儿。
楚璜已经看到了陆氏父子已死,但并没有见到冷雪笠和陆小渔母子的尸身,于是猜测两人应该是被洪水冲走了,堂弟多半是去找这二人去了,于是回答道:“应该是找那个陆家的女人去了吧,还有那孩子……”
“一个女人而已,多半已生竭命丧,找她作甚,倒是那个小儿……哼”楚香沉说道这里,又下了命令:“吹号,让楚盎回来!”
此时,楚盎则沿着陡峭的山坡已经朝下游搜寻了七八里地,一无所获,号角声传来,他心里很是不甘。
又有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溪谷里的水位在持续地萎缩,楚香沉踏着碎石和片片水汪,来到了陆兀翼藏身的那块巨石前。
死去的男人们的身躯牢牢地挨着巨石的根部,乱枝碎石几乎盖满了他们。楚香沉看着他们乌青的已无生机的脸色,眼眸中好似并无恻隐之意。他伸手从陆兀翼的口里扯出一支短短的玉笛,将其在身旁的水汪里仔细地洗了。
忙完这些,楚香沉又从怀中掏出一件薄薄的物事,这是他耗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完成的人皮面具。
才把此面具蒙在脸上,楚璜等人眼中立刻发觉,楚氏门主楚香沉消失了,而死去未久的“陆兀翼”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楚香沉将斗篷的帽子扯下,露出束髻的灰色头发,与麒麟面对面地站着,将陆兀翼的玉笛放到嘴边,吹出了那几个他自认为正确的音符,笛声渡水而去,麒麟果真大为所动,它跳下山坡,将双蹄埋进了水中。
一股狂喜从楚香沉心底升腾上来。
看着麒麟渡水而来,楚香沉忙问楚璜:“青苇路上的铁笼车是否已经备好,人员是否到位?”
“放心吧,楚伯,所有准备一切正常!”
来到楚香沉身边的麒麟被楚璜蒙上了皮罩,连两只眼睛也被蒙上了,楚香沉摘下了面具。
楚盎沿着山坡急速赶来,一见楚香沉,便说:“恭喜爹爹!”
楚香沉点头,说:“带麒麟走吧,从上游那个山口出去。进另一条山谷出山,一个时辰后到达接应之地。”
楚盎滞住脚步,犹豫。
“爹爹难道忘了,您说过斩草要除根,陆家的那个女人和小儿还下落不明,不若你们先走,我在这河谷里再查看查看。”
楚香沉沉吟片刻,方道:“也罢,不过,麒麟已得,楚门将兴,量那区区妇人雏子将来也别想兴风作浪。”
楚璜也叫:“下游多是碎石泥泞,路不好走,盎弟也别太浪费时间。”
楚盎点头,才向下游走了不远,忽听得父亲叫他。
“盎儿,还有一事,将那两人尸首就地埋了吧,免得被人发现。”
楚璜将一支短短的铁锨抛给了楚盎。
楚香沉等人走后,楚盎将铁锨扔在地上,依旧去了下游。
许久以后,一身疲惫的楚盎回来了,捡起铁锨开始在巨石旁掘坑,两炷香的时间过后,勉强掘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地面坚实,砾石太多,他费下了不少力气,坐地休息半晌,才想起要把陆氏父子的尸身拖进坑里。
这时,耳边隐隐传来一记孩童的哭声,楚盎循声走了过去。
残枝败叶下的孩童,浑身湿淋淋地,虽被卷进了漩涡,实际在水中的时间并不太长,还不至于窒息而亡,此番陆小渔自昏迷中醒来,才一睁眼,就觉身处幽暗天地,不见明光,唯觉身寒,恐惧中不由哭出声来。
直到一柄暗沉沉的焰红色长剑拨开了他身上的杂物,他才看见了晚空,那里,暗云堆集,云头下,一个身材颀长浑身黑衣的男子站立在他的身边。
泪眼中,陆小渔却一下看出此人眼中的凶意,他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小手紧紧地攥住胸前的那只未被洪水卷去的草编金鱼。
“陆家的小鬼呀,我即使不杀你,你这个样子,也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山了,既然长痛不如短痛,我就做一回善事,让你到地下见你的死鬼老爹去吧!”阴恻恻的话音一落,獵火剑突地朝陆小渔的胸膛扎下。
陆小渔紧紧闭上了眼睛。
“噹”地一声脆响,一颗小小的白色卵石从远方嗖声飞至,恰好击在獵火剑的剑身之上,其力传至剑柄,楚盎一时间几乎拿捏不住,剑芒顷刻间刺在了陆小渔身旁的石地上,崩出了一众火星。
楚盎大惊。
“住手吧!”一个听来悠远又淡漠的声音从西边半山上的树丛中传来。
楚盎不管不顾,一狠心,獵火剑再次向陆小渔刺去。
来人早看出楚盎的意图,,獵火剑将动未动之际,“嗖”“嗖”声响,白色卵石提前连发,一石向着剑身而去,一石向着人而去,其速之快,难以复加。
这一次,獵火剑差点被击飞,楚盎强忍住振臂之痛,跳开原地,石子挨着衣袂飞过。
来人武功极高,杀人之事已不能行,楚盎心念转动间,将剑霍然收起,转身狂掠。不过飞出几丈远,他的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