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尚云紧紧握住乌臣。
狐狸男的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同时,他的袍子在不断地膨胀,脸部生出细细白白的毛发。
这是要兽化了......白尚云想。
不再犹豫,右脚踏地,乌臣直刺而去。
狐狸男见利剑袭来,长袖一挥脚下无端生出一股浓雾,裹藏着千千万万根极细极小的针状物。
忙舞着剑,挡开迎面袭来的小针,白尚云虽毫发无伤,却也被迫退开十丈有余。待她缓下气时,那浓雾已慢慢散开,朦朦胧胧透出的却不是方才华贵欣长的背影,却是一只背部拱起,体型巨大的野兽,后面隐隐可见四根微微翘起的尾巴。
“嚓——嚓。”鞋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探不清对方虚实,白尚云在外围缓缓移动,仔细注意着雾中的情况。
“唰!”
突然,从雾中猛地伸出一只大爪,拍向她的腰部。白尚云及时提起乌臣,护在腰间,大爪拍在剑上,震得乌臣一阵颤动。不料那力道如此之大大,她一时抵挡不住,脚擦在地上,连连退出几十步。
“噌——”剑被她插在地上,止住后退的脚步。
浓雾散尽,这下,白尚云可算是看清了那怪物的模样:赤瞳白毛狐狸,高约七尺,长约一丈有余,右脚乌黑,身后是四条长长的尾巴,四爪之下皆有一团青火正熊熊燃烧着。
白尚云死死地盯着那狐妖脚下的火焰,眉头紧锁。
突然,眼前一花,那狐妖竟一瞬间不见了踪影。白尚云抬眼四顾,皆无踪影。
“嗷——”
头上传来一声极尖厉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树叶摇动之声。抬头,便见那只狐妖正攀在一颗树上。说来也是奇怪,那树虽高却细,被这体型硕大的狐妖一压,却不见半点弯曲之势。
狐妖呲牙,赤瞳隐隐有寒光流转,此时正冷冷地盯着白尚云。忽地大口一吐,又是一团细针刺向她。
白尚云只觉得热气扑面,忙捂住口鼻,伸手格挡,却不想那细密的小针触到剑身后“噗”的炸开朵朵雾花。霎时,白尚云便被一股清新的香味包围,再然后,那狐妖竟是又不见了踪影。
“唰——”“唰——”“唰——”
一时直觉周围全是树枝被摇动的声音,白尚云抬头,却又什么也没有。
幻觉?
白尚云连连甩头,想让脑子清醒点。
“嗷——”
那臭狐狸又再叫了......
忽然,胸前传来一阵被抽打的剧痛——尾巴。
白尚云一手抓住,手上力气之大,狐妖惨嚎一声。
迅速点出几朵剑花,乌臣在白尚云手中宛如流光,在狐妖身上流转,织成一张密密的网,下一刻,血肉迸溅。
“嗷——”狐狸侧身躲开白尚云的最后一剑,再次消失。
刚才那几剑虽见了血,却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本源。白尚云额头冷汗直冒,脸上却仍崩住一幅镇静脸,只是现在身中幻术的她却再不能辨出那狐狸的方位了。
眼前树影重重,交叠迷乱,视野中突然晃出一抹白色的影子,但只一眼就又消失不见,如此反复。
感到头越来越沉,白尚云赶紧念了一遍清心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赶快解决。
“噗——”
忽地鼻尖嗅到一股更加强烈的香气,不过这次她及时捂了口鼻。
几次吃瘪,白尚云大概摸清了这狐妖的套路,心中一啐:这笨狐狸,每次都是先喷一口毒气,再过来抽我一打耳光,要的是将我慢慢磨死......
后面又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过头去,可什么也没有,继而后方,左方都响起那细碎之声,直至四面八方都响起。声音确切地灌入她的耳中,却又十分飘浮,不甚清晰。
可白尚云的剑却直指前方的虚无,一动不动。
“嗷——”白影迅速晃过。
白尚云手腕翻转,转而直刺右方,却落了空,然而从剑尖传来的触感她是识得的——擦过衣料的飘飘之感。接着,快速用乌臣向后方一刺,果不其然,响起一声尖叫。
狐妖怒极,那一剑是刺中了腹部。
利爪从白尚云的头顶拍下,而后者早已是躬身扫腿,踢向他的左腿。
这一脚可让白尚云使出吃奶的劲了,可对方只是用前爪打了旋儿,转过身立马回敬她一脚,踢向胸膛。白尚云只来得及收手护住,却仍连连后退数步。
又消失了.....
白尚云驻剑喘息,方才踢向狐妖的右小腿火辣辣的疼,右手的鲜血与她苍白的皮肤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其中几滴妖血溅在了乌臣的铭文处,剑身兀自轻颤。见此,白尚云抿嘴。
后来狐狸几次近身,白尚云都没放过机会,虽是处于被动,但狐妖也没讨到好处,其中一个回合,白尚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重伤狐妖腹部。
狐妖似乎是学聪明了,几次吃瘪,便不再与她近战,远远吐出细针攻击。
白尚云脚步虚晃,撑着乌臣才得以站立,耳旁充斥着的是那狐妖一声声的尖叫,凄厉而怨恨。
“噗——”“噗——”
四周再次射来细针,靠着多次在生死线上徘徊练出的直觉,白尚云勉勉强强挡下大部分细针。然,犹有避之不及的,五根漏掉的细针“噗噗”分别钉入她的脖颈,左手腕,右脚小腿及脚踝处。
细针没入皮肉,却并未出血。
一股酸麻之意顿生,脚下一软,终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眼里的景物已是越发模糊,先前还可依稀辨得轮廓,此时却皆已糊作一团。
忽地,视野中又晃出那个影子,只是影子不再是白色的,他一步步靠近她,带着死亡的寒意与血的腥气,来人唇边似是带着冰冷的笑意,正好映衬了她的狼狈。
惨了......这下真的要玩完了......喂,师傅,快来救命啊......
白尚云凄凄惨惨地想着,来人越走越近......
......【哔——】......拼了!
颤抖地撑起双手,白尚云耗尽最后的力气,双脚猛地向后弹起。
“唔!”
下一刻,千钧压力重回。
似是踢中了对方的下巴,来人发出一声闷哼,隐约有骨头碎掉的声音,不过她得不怎么清楚。
空中有细微的“咔咔”声,她知道,那是她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血肉发出的哀嚎。这压力,竟被先前那次打了三倍有余!
白尚云被死死钉在地上,头脑十分昏胀,加之中毒在先,此时是终于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次......终究是大意了啊......
昏迷之中,白尚云竟做了个长梦:从以前到现在,一点一滴,像流水一样流过她的脑内。忽然,画面一转,竟转到今夜之战,耳边乍起一阵巨响,接着百会穴处传来阵阵清凉之感,不一会儿,身体里的不适竟慢慢褪去。
白尚云惊喜地睁开眼,口中唤道:“老头!”
却不料,入眼的只是一张是平凡年轻的脸庞。
是他啊......
此时自己正躺在仔骨怀中,头顶清凉之感的来处是他的手指:他在给自己输灵力。
白尚云轻轻拂开他的手,脸上的失落无处可藏。从他怀中起开,道:“无事。”
但下一瞬就又恢复过来了,突然她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嘴里碎碎念道:“竟然忘记了这茬事......”白尚云取下腰间的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两颗碧色的丹药,自己服下一颗,才将另一颗递给仔骨。
又道:“狐妖呢?”
仔骨朝不远处一指,只见那狐狸又变回了人形。
或许说,他从来都只是人形。先前白尚云是中了他的幻术,才会以为他现了原型。人中了幻术之后,他便会根据每个人的恐惧程度而幻化出不同的模样,这便是在村名眼中他有八房之大,而在她眼中却不过一丈左右的原因。
现在,狐妖正狼狈地瘫在一棵树下,右臂已断,先前被重伤的腹部正汩汩浸出鲜血,染红了大半白衣,再不见昔日风华。
白尚云的视线却没在狐妖身上,指着他的旁边问:“他是谁?”
刚才还没注意到,这狐妖旁边竟守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看样貌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右眼有翳,原来是个“半瞎子”......
仔骨道:“李守明。”
“李姓?那老屋的的主人?”白尚云看向他。
仔骨点头,缓缓道:“他生前瞎了右眼,又是个跛子。后来上山砍柴时,无意间救了一只被猎人的陷阱困害的狐狸。”他瞟向狐妖那边,只见老人在一旁不断地叹息着,一声又一声,满含悲伤与无奈,他继续道,“他把那只狐狸带回了家养伤,狐狸归山后不久他便得了病,开始时还能凭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吊着,后来嘛......他最后一笔医药钱被人偷了。”
听到这里,白尚云皱眉:“八字胡?”
怪不得他如此反应......
仔骨点头。
白尚云明了:这老人死去已有三年之久了,而魂魄却还在人世间徘徊,必是这狐妖杀人取魄,以村中人的魂魄精血蕴养着这老人的魂魄,叫他走不得,离不开,不能转世,也不能消失。
所以这狐妖既是替他报仇,又是向他报恩。
“幼稚。”白尚云眼神平静,轻轻吐出两个字。
捡起一直躺在地上的乌臣,上面的文字仍印在上面,感受到主人的杀气,一时金光大放。
见白尚云持剑而来,李守明慌忙地挡在狐妖面前,神色焦急,口中却只是咿咿呀呀的几声怪叫。
仔骨解释道:“这人死时有一口淤血压在喉咙,说不出话。方才他是叫你饶这狐狸一命,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这话时他微微侧头,注意着白尚云的反应。
“哦。”她答道,步子却半分不慢。
见白尚云不肯放过狐妖,李守明竟在白尚云面前跪下了,口中发出几声悲戚至极的呜咽,那双早已浑浊的眼里竟有泪光闪动。
若凡事真的可以从头再来,若罪大恶极之人真有改过自新的机会,那该多好......
在一瞬间,她竟显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悲戚至极,痛苦至极,绝望至极。
李守明不停地磕头,恳求着白尚云。虽然他是灵体,但这一下又一下的磕头却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诚意与焦急。
这时,那狐妖竟是直起了身子,捂住伤口,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扶起他。
李守明却仍佝偻着背,已是泪眼朦胧。他早已劝他多次,可他不听,死抓着这执念不放,违了天道,才落得今日下场。
将他护在身后,如同护住自己最珍爱的东西,他艰难地开口:“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无关与他。”
语毕,竟是长叹一声。
白尚云嗤笑:“你我?那村中那么多的性命又如何清算?你可知,他们都枉死你手。”
这时,李守明像抓住了一丝希望,急着跳出狐妖身后,双手胡乱地指着自己,又急切地向白尚云比划着什么,狐妖见后大急,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仔骨贴心地替他翻译:“他说,他愿意将魂魄还回去,就算是受万世轮回之苦也愿意。”
“恩公!”狐妖似是怒了,再次将他扯回身后,“你不必这样做,那都是他们活该!”
听得狐妖这话,李守明却更加着急,忙用手堵他的嘴,连连摇头。
好一番感人至深的情谊啊......
白尚云在一旁默默看着一妖一鬼之间的拉扯,转头问仔骨:“依你所见,该怎么办?”
应是没料到白尚云会询问自己,仔骨愣了一会儿才答道:“散了他的修为,行善赎罪,如何?”
没想到白尚云只是失望地扁嘴:哦,说散就散,您真厉害。
“没想到,你还挺善良的......”忽然她话锋一转,嘴角咧出冷冰冰的笑意“可我想杀了他,怎么办?”
仔骨眉头一聚,却是道“自然是听你的。”
“哼”白尚云轻哼一声:算你识相。
这时,狐妖便知今日他难逃一劫,却有不甘,阴测测地一笑:“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
白尚云提起乌臣,指向他的心口处,嘴唇微扬:“试试便知。”
强弩之末,杀你,何其容易......
......
那晚,山脚下的村民们都听到了一声似要划破天空的哀嚎。
有人在被窝里将头埋得更深,有人在心中不断地祈求着上苍保佑,还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凑着脸,抄着家伙举了火把出门察看,却见村口远处隐隐有火光闪烁。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用作武器的农具,待那远处的火光终于近了时,照亮三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白尚云浑身染血,却没有一滴是属于她的,此刻正举着火把,而仔骨背着吴三的尸体。
他们回来了。
......
李守明眼神呆滞地跪坐着,他的眼前是一具小小的,四尾狐狸的尸体。
它的真身很漂亮,形态优美,即使沾染了鲜血,也可见其洁白如雪的毛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华贵,却又是如此的妩媚与明艳。世人皆以为狐狸阴险狡猾,然,只有他才知道,眼前的这只狐狸有多傻,有多犟......
“唉......”他摇头。
这时,山下忽然响起人们的欢声笑语,李守明走到一处断崖,却见山下灯火通明,照亮他浑浊的老眼。
人们奔走相告,有人尖叫欢呼,有人喜极而泣,却还有人伤心落泪。
吴叔伏在三弟的尸体上,老泪纵横。
知晓了一切的他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不务正业的三弟为什么会在三年前突然变得正经,本以为是三弟终于开窍了,满心欢喜,哪晓得是这样的缘由......
众人皆在欢笑,唯他一人哭得不能自已。
.......
是夜,万里之遥的五宁城,白梨山。
一名男子正在酣睡。
“铃——”
榻边的一个铃铛忽地响起。
叮当作响,惊醒了他的美梦。
被吵醒的男子却并不恼,相反,脸上还带了些许笑意。只见他披衣而起,走到墙边,那里有一块约五尺之高的黑石,上面斑斑驳驳的全是些不明意味的笔画,一旁还有一方小小的砚台。
男子拾起毛笔,在石上记上一笔。
“第五十二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