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荣妈妈有吩咐，因此众人对她都还算和气。孙妈妈看到她的到来，也表现的十分稀罕，亲热的牵着她的手，和声悦色的给她介绍这两处里的情况，她面无表情的木然听着，既不询问也不附和，但孙妈妈也没表现出丝毫不高兴或者责怪的样子来。
这所谓的司务处，原来就是个训练小雏儿的地方，她所处的这个雕镂画栋的大宅院，是渭州城里当前最大的妓院“梨香苑”。荣妈妈荣沅是这里的管事。孙妈妈谈及她时十分的尊敬，甚至带着一丝敬畏。能将偌大一个“梨香苑”屹立在烟花云集的渭水河畔，历经数载风雨仍客似云来，独占鳌头，这荣妈妈当然是不简单的。光看对这些小雏儿的调教，就可见一斑。
左门为左司，右门为右司，虽然都是训练小雏，但形式截然不同，左司都是些姿质平庸的小雏们，虽也学习基本弹唱，教习着认几个字，但更多的是学习怎么服侍招待，不仅是服侍招待男人，也要服侍将来从右司里出来的女子，因为，右司出来的女子，将来都有可能是支撑“梨香苑”兴衰成败的一代花魁或四姬之一。所以，右司的小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吹拉弹唱，必须是精通的，她们在这里唯一的价值，就是成为一代花魁，如果不能，四姬之一也可以，而且，只要做成了这其中之一，早年都是可以做个清倌儿的，否则，左司室的待遇就是她们的归属。
苏以宸的到来，明显给右司带来一丝微澜。虽然在教习妈妈的要求下，每人都不着痕迹的浅笑着给她行了一个非常优美的礼，但那一闪而过的嫉妒和防备也是那么的真实。花魁和四姬只需要5名女子，而这里，现时就已经多出来了1个。可她们不知，等苏以宸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她已经悲恨到宁愿自己此刻就死了的干净。什么花魁、四姬，甚至普通姑娘、侍女，她都没有兴趣去当，更没有兴趣和她们争抢，但是她不能死，娘亲希望她好好的活着，哪怕卑微的活着，也不负娘亲所望，更何况，还有沈秀控制在他们手上。
她执意不肯呆在右司，孙妈妈无奈，只好先让她在左司安顿下来。
左司当前有17个小雏，傍晚时分又送进来两个。这新进来的是两姐妹，年长的约十二三岁，小的和苏以宸差不多大，哭哭啼啼的，胳膊上、腿上随处可见被毒打过的痕迹。她又惊又惧，这可能是每个被送进来这里的小女孩都会有的惨痛经历吧，而她之所以逃过了，只是因为娘亲给了她一张让荣妈妈能看到钱途的容颜。想到这里，她不免对这俩姐妹有些同情。随后，又觉得极其讽刺，同情又如何呢？难道她现下的处境就比她们好吗？！如果她反抗，如果她惹恼了荣妈妈，谁能保证荣妈妈不会恼羞成怒后赏她一顿痛苦折磨？也许不会是毒打，但，驯服小雏儿的方法，荣妈妈手段，肯定是千百般花样！再说，她能反抗吗？一旦她反抗了，秀娘怎么办？
她的心有些戚戚然，娘亲走了，她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虽然秀娘还在，但她自小卖身为奴，也是孤苦无依。这世间看似那么大，却找不到一个可庇护她的地方。就算她反抗，就算秀娘和她能侥幸逃跑了，可她们又能投奔去哪里？她们几乎是被赶出的苏府，身上也没有银两，她几乎可以预见主仆俩风餐露宿、饥寒等死的结局。而这里，这被天下间女子都鄙夷唾骂的肮脏之地，不管她是否觉得羞辱抗拒，竟成为了眼下无可选择的容身之所。娘亲，如果娘亲在天之灵能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是否也会伤心难过。娘亲……她蹲下来，蜷缩着身子，哭了。
一会，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苏以宸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居然是刚刚被送进来的那对小姐妹，妹妹犹自在哽咽着，姐姐泪痕未干却一脸关切的望着她。“你别哭了，你也是刚被拐进来的吗？”
见她还在掉眼泪，姐姐伸手一同搂过她和妹妹，低下头来，悄声对她们说道：“别难过了，我们再想办法逃出去啊？”
苏以宸心下明白她俩身上为什么那么多伤了，“你逃出去过吗？”
姐姐的神色顿时黯然了下来，小声的自言自语说：“我会再想办法的。”
晚上她被安排随同左司一起回后院休息，她求着孙妈妈，想让她放自己去看沈秀，她尚不习惯和一群陌生人睡在一起，也更加挂念着沈秀的安危。哀求的结果肯定是让她失望的，孙妈妈说荣妈妈已经安排了沈秀去厨房当下人，没有荣妈妈的命令，谁都不能放她去见沈秀，让她听话不要闹，等过些时日，荣妈妈定会放她俩见面的。
或许是看苏以宸和她妹妹年龄相仿的缘故，姐姐对她有些怜悯，上前来劝慰她回到后院，又拉着妹妹和她钻到一起的床榻，陪着她说话开解。原来这两姐妹亦是苦命，她爹娘带着家人逃瘟疫死在了半路，只留下两姐妹相依为命，一路乞讨来到这渭州城里，和一群子乞丐争食，吃喝都是拣他们剩下的，晚上就在一间破庙屋檐下栖身，未想饶是这样，依然没能逃得过那帮大乞丐们的欺负，调戏不成，就把她俩给卖到了这妓院换酒钱。前两日晚间，姐姐趁守门的没注意，带着妹妹想逃跑，结果给逮到了，毒打了不说，还给饿了一天一夜。
既是这样，苏以宸问她：“那你干嘛还要逃呢？这里好歹暂时不用受人欺负，有个被窝，能给口干净饭吃。”
姐姐却不说话了，过了半响，才又回答：“我爹路上的时候，也曾想过把我卖了换点钱食，是我娘拼命拦着才没了的，我娘说她情愿饿死，也不要把我和妹妹卖了去受人家欺负。现在，爹娘都不在了，妹妹就只有我照顾，我自己这样也就算了，可我不能让妹妹也受这样的苦。人家都说，这里的女子，是最下贱的……”
黑夜里苏以宸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她能感受到，姐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肯定亦如她一样的在淌着泪水。
听姐姐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什么，她终于恍恍惚惚的睡着了，只记得姐姐说，她叫巧慧，妹妹叫巧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