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进了一段路程,马车稳稳停下。沈如霜嗔笑道:“宸儿妹妹倒真是一路好睡呢,我且唤醒她。”苏以宸缓缓睁开眸子浅笑:“姐姐,可是到了?!”
“光华寺”依栖霞岭而建,掩映在青松翠林之中,静霭而肃穆。佛家讲究静修、心诚,因此,车马只能在山下将停,然后,顺着长长的青石梯步行而上。他等一行6人,男的年轻英俊,女的娇俏可人,穿着打扮俱是讲究,所行之处不免惹人注目,虽是已然习惯,但此时也刻意低调不再多言,只埋头赶路。
抵达寺院后,苏以宸和沈如霜带着丫鬟进殿去参拜上香,段长佑和沈宁轩在殿外等候。殿内的香客不少,大都为女客,一个个持香长跪于地,默默祈愿佛祖的庇佑,沈如霜和苏以宸也在其中。其实,以宸从不信有菩萨之说,也不信前世今生。如果真有,何以娘亲的命运会如此凄然?如若真是,那她岂非要承认自己是灾星转世?她拒绝接受,但只能以沉默抗争。
枫树林就在寺院的后山,须循着一条幽静的小道翻过山头方可抵达,游人三两,倒也怡然。山上油松苍劲挺拔,青翠处偶尔点缀着几蔟黄针。时有拖着长毛大尾巴上下跳窜的小松鼠,见到行人也不觉惊慌,竖立着小身板睁着黑亮的眼珠儿警惕的张望着,突然一下又嗖的钻进了浓密处不知所踪,精灵的模样惹人喜爱,忘记了攀爬的劳累。
山顶处,极目远眺,栖霞岭层林尽染,如红霞万朵,彩衣百重。风起处,彩潮林海,起伏飘荡,似一幅浓墨重彩、灵动壮美的画轴。走进枫林,层层火红的落叶厚重的铺在脚下,似是有软软的温热,又似乎写满了秋落的悲凉。苏以宸突然忆起苏阳府中的那一株枫叶红,娘亲在时,每到秋日,总喜欢安静的倚在门廊上仔细端详,娘亲说,那是以宸出生时的颜色。现在想来,又何尝不是娘亲思乡情切的景象。此时,她回到了娘亲曾经生长的地方,看到了她曾经眷念过的景色,但娘亲,却已长埋于异乡……
苏以宸鼻子微酸,眼尾处悄然带着湿润,这满目的怡人景色,于她看来,却遍是浓浓的伤感。不想破坏了众人游玩的兴致,她刻意的放慢了步子,悄悄落在众人的身后,别过头去,用丝帕拭去伤心的痕迹。还好沈如霜等人欢快的游玩正酣,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的动作。素玥一直随在苏以宸身侧,她心思通透,看二小姐面带凄色,想是勾起了不快,有心安慰她,又怕惊扰到其他主子。
“二小姐,我看你也累了,要不,我陪你去前边的亭子坐着歇会可好?”
苏以宸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借口不愿再前行。如霜等人此时游兴正浓,加之顶峰已在不远处,又怎愿意止步放弃。以宸再三劝说和保证就在凉亭内休息不乱跑,素玥也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会守护二小姐的安全,四人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继续出发,并表示会尽量在半个时辰内赶回来。
凉亭就在不远处的山腰间,绿檐红柱,山风习习,一低眉就能俯视到山涧的幽谷林溪。闭上眼,仿佛还能细细聆听到泉水叮咚的响声。有时,又何须览尽山顶的风光,山脚下也自有秀美风景,却不知这风景,是否如当年娘亲所看到时的景象?苏以宸斜倚在亭阑,秋风撩起她的万千青丝,裙带如双姝温柔缠绕,思绪飘远。
“栖霞山染黄金色,美人亭前叹相思。”
“好诗,好诗……”
好一个狂妄轻佻,好一阵马屁迎合,只怕是遇上麻烦了。苏以宸不敢回头,亦不敢出言呵斥,担心反而引起他们的注意,心里只盼望着这些人只是恰逢经过,赶紧走了才好。素玥已经挡在她身后,悄悄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可以宸觉得她比自己还要紧张,手心里直冒汗。
有脚步声渐渐走近,苏以宸皱眉,寻思此时与宁轩哥哥等人分开已不短,纵然呼叫他等也未必能听到。她不欲招惹麻烦,低下头往亭外走去,素玥护在她身侧。
有男子伸手便将她阻了下来,言语里更是轻佻:“如此美景,美人何必急着要走,与我等一同欣赏,岂不更好?!”
“你是谁,竟敢阻我家小姐去路,我家小姐可是堂堂定国侯府的千金之躯,你们胆敢冒犯,不怕侯爷治你们的罪吗?”素玥见他举止轻浮,不怀好意,急忙亮明身份进行恫吓,但颤抖的嗓音明显底气不足,泄露着胆怯和慌张。
“定国侯府的千金……”男子眯着细长的眼睛,倾上身来俯视她,那眼神似慵懒,又似阴冷,仿佛云遮雾掩,让人虚实莫辨。唯有中间一对黑色眼瞳里映着她的微小倒影,裹着层层危险的气息,清晰可辨。
苏以宸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然后樱唇微启:“公子是个风雅卓异之人,却要行庸众而野之事吗?”
声音不大,被风吹散在小小的凉亭内,也吹醒了一众发痴的贵公子,有人回过神来,带着些许的羞赫与气急败坏,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失神有损了他们尊贵的颜面,对她呵斥道:“放肆,竟敢对三爷出言不逊……”
凤眼男抬了抬手,贵公子们立刻安静了下来。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苏以宸:“哦,那我倒想听听,何为风雅,何为庸众?”
苏以宸略一思忖,这群人一看穿着举止就非富即贵,却对凤眼男如此迎合敬畏,而且定国府的名号都不能令他知难而退,显然是大有来头,自己的回答若是激怒了他,只怕难以善了,但若不能折服于他,又恐难以脱身。凤眼男好整以暇的扬了扬手中的扇子,摆出一副悠然自得、观花赏景的模样来,好像苏以宸就是他眼里正待把玩的一株花草,一道风景。
“栖霞倚光华之正,浩然于外,秀然于内是为风;公子赏山河日月,胸有沟壑,指跃千诗是为雅;所谓风雅,不过人景和宜,谐而有礼。小女子与此山此水,皆不过公子眼中一景,又何须求异?还请公子容小女子在此等候家人,莫要扰了公子的雅兴。”苏以宸缓缓应答,面上沉静如水,心中实则有如锤鼓,未有几分把握能揣测到他的意图,但好歹先拖延片刻,以期宁轩能及时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