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叶名扬半眯着眼睛读着课本,顺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倦意好像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从脚背爬上来,渐渐传遍了全身。
有点别扭地把右手从脖颈与左臂的空隙中穿过,搭上左肩,左手扶着书本,正准备使出成名绝技的叶名扬,忽的一激灵,继而正襟危坐,两臂前伸,双眼直视书本,那点春困秋乏之属的小小睡意,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门前投射进来的那一大块阳光,分明已经被一团浓浓的黑影所遮盖起来。
“辉哥今儿来的有点早啊……啊~困死了”旁边传来几声模糊的嘀咕,朦朦胧胧,好像其没睡醒的主人。
清晨的阳光已经从窗间照进了教室,在旁边墨绿色的窗帘比照之下显得更为活泼明亮,让人不由得心情大好。
“这种天气,就算是上学,也应该不错吧……”
“等一下…我脑子是被门夹了吗……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学……”
“好像有人拿了我什么东西没还啊……嗯……记不起来了……”
下课铃打响,耳边瞬间就热闹了起来,然后叶名扬的脑袋便再也支撑不住,“咚”的一声砸在了课桌上。旁边亦是一圈或枕或靠,睡姿各异的小脑袋,在喧闹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的……诡异。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老夫先睡为敬,尔等随意就好。”
于是下一刻,自称老夫的叶名扬被人揪着耳朵从座位上不情不愿地拎了起来,只是没有半分要睁开眼睛的意思,好像不过换了种姿势睡觉而已。
“谁敢揪我耳朵,吃我天马流星拳……”
然后叶名扬惺忪的睡眼就看到前桌光滑的椅背上,横握着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手腕处挂一串不知道几颗的佛珠,颗颗圆润,颜色暗沉,被一条红绳连接在一起。
耳朵上的触感消失,眼前一只小手来回晃动了几下,旋即被主人背负在了身后,掌心紧握成拳,好像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广播发出几声杂音,随即响起了雄浑的义勇军进行曲。
笔和课桌接触的声音;拖拉椅子与地板发出的摩擦声,打闹声,脚步声……
头颅好像有千斤重,叶名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是怎么都抬不起来,头顶风扇吱嘎作响,凉风吹在身上清晰可感,窗外已有夏蝉蝉鸣声声,在唱那个漫长又漫长的夏天。
时间带上了温热的触感,掩藏在光的影子里,周身的一切朦胧再朦胧,模糊复模糊,有闹钟指针清脆的滴答声,旋即古旧的钟摆敲响“咚……咚……咚”只有十一声,然后兀然中断。最后那一声不知被谁悄悄抹去。
义勇军进行曲已经快到了尾声,节奏愈发激昂,好像长河落日,好像大漠孤烟,好像盘古一斧开天。
唯独不似这人间的四月天。
吸气再吸气,抛去心中所有不安与犹疑。抬头,女孩面容模糊,阳光映射脸庞,唇角的一抹笑容粲然。那张脸好像掩在几重云烟之中,却不给人雾里看花应有的朦胧之感,好像四月的夏天,温暖湿润的季风已经穿山渡海,繁花盛景依旧相得益彰。
一曲终了。少女的身影好像被无限拉远,延伸,变成阳光中的剪影,边缘模糊。伸手也无法触碰。
中间相隔是无边无际的时间荒野,还是飞星传恨的迢迢银汉?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叮铃铃铃铃……”床边的闹钟响了,叶名扬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手去,一掌拍在按钮之上,老旧的铜质两脚闹钟顺势往后一倒,“嘭”的一声砸在实木书桌上,世界顿时清净了。
摸过床头充电的手机,翻看了一下通讯消息,自然半夜没有什么人来找他喝茶聊天。从床上坐起身来,叶名扬揉着惺忪的睡眼,想起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很逼真的梦,几近分不清与现实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醒来之后,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房间内门窗紧闭了一夜,空气有些污浊,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的叶名扬起身下床,穿上拖鞋走到床边“唰”一声拉开窗帘,打开窗上插销,移开窗户。
窗外阳光刺目,空气清新,与记忆里的某个场景开始重合。
本该在七点起床,用十五分钟做完一切洗漱工作,二十分钟在路边找一家摊位匆匆吃完早饭,八点之前准时赶到公司报道的叶名扬,就这么穿着卡通睡衣,毫无形象地坐在书桌上,倚靠着窗台,摩挲着手上那串颜色愈发暗沉的佛珠,出神了一上午。
其间间歇响起的的电话和短信声仿佛都来自另外一个维度,被时空的阻隔消弭了所有声响。
那张青涩的脸,那些年少的时光。
那些本以为早就被埋藏在波澜壮阔记忆海洋深处的黑色礁石,终于在某一个月出月落潮涨潮消时刻,露出海面。
午间燥热的气息渐渐浓郁,窗台边阳光直射下的叶名扬重新坐回了床上,打开手机毫无目的地开始闲逛。
qq传来一条新消息:“想好要去哪了吗?”
“想好要去哪了吗?”
十年前那个巧笑嫣然女孩站在面前开口相问的时候,叶名扬的回答与此时此刻截然相反:“想好了,我留下。”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人生能够重来,或如游戏一般倒回读档,当时的叶名扬一定会回答:“我和你一起走。”
可惜没有如果。
有花堪折直须折,如今无花空折枝。就像那个逼真的梦,梦里光阴正好,人间四月,和现在是一般光景,惠风和畅,阳光穿窗入户,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可惜是梦,可惜只是梦。
于是靠在床头的叶名扬变又睡了过去,睡姿歪斜,不甚雅观,手上戴着那串不知颗数的暗沉佛珠。
浮生大觉,不过醒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