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伴随着一道撕裂了黑暗夜空的粗壮闪电，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轰然而至，瓢泼的大雨被狂风席卷着，疯狂又无情地拍打在大地上，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
在这疾风骤雨之中，在那一道道一闪而逝的耀目电光之下，远处巍峨的群山黑影就像一头头盘踞在大地上的怪兽一般。而在这些怪兽的脚下，隐约地可以见到一座小小的村落，正在风雨之中飘摇着。
星星点点昏黄的灯光从村落里照射出来，带出了些温暖，也驱散了些凄风冷雨的寒气。
渐渐地，一道道摇摆不定的炊烟，开始从村落里各家各户低矮的茅屋上生出，似乎整个村子都在准备着晚餐一般。
可是让人奇怪的是，村落里完全听不到任何餐前的欢声笑语，反而隐隐地有阵阵哭声从风雨之中传来，即便是漫天滚滚而过的雷声，也没有能够将之掩盖住，令人不由得生出些疑问来。
“爹，让我去吧！”
“不行！”
“爹，求求你了，让我替颜儿去吧！”
“够了，这件事情不许再说！”
就在这天威煊赫的当头，村中一座还在漏着雨的低矮茅屋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争执声。
紧接着，只见茅屋上那扇简陋的柴门被人猛地一把推开，一个怒气冲冲的少年跑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茫茫雨幕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好恨啊！！！”
少年站在雨中大声吼叫着，冰冷的大雨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服，打乱了他额前的头发，可是他却毫无知觉一般，依旧在那里大喊大叫着。
最后，他终于喊得累了，无力地跪坐在泥泞之中，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他哭得是那样的伤心，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泪水混着雨水不停从他稚嫩的脸庞滑落，滴滴掉进泥水里，再也找不出一点的痕迹来。
“哥哥，你不要伤心了，我是自愿去的，我不怪你们，真的！”
就在少年大声哭泣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茅屋里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少年身边，抱着他瘦削的肩膀一起跪坐在了泥泞之中。
“爹和娘还有几年就要到时间了，如果他们走了，弟弟妹妹就要靠你照顾了…哥哥，答应我，在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顾爹娘和弟弟妹妹们好么？”
那个小小的身影倚靠在少年身上继续说着，借着天上耀眼的雷光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女。
“…是…是哥哥没用…不能保护你…是哥哥…对不起你啊…”少年听到少女的话，回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哥哥，不要再说傻话了，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让我开开心心地走，好么？”少女的话再一次让少年哭出了声，他咬着牙点了点头，默默地扶起她，一起回到那低矮的茅屋里去了。
“老天啊，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天啊，请你睁睁眼吧！…”
…
就在少年和少女走后，无数凄厉的哭声猛地从村子里各个角落爆发出来，仿佛是两人的哭声引爆了那原本压抑凝重的气氛一般，顿时这个仅有百十来户的小小村子，蒙上了一片凄凄惨惨的颜色。
“轰隆！”
又一声惊雷碾过，炽亮的电光照得地面青白色一片，滂沱的大雨还在下着，各家各户的炊烟却陆陆续续地断了。
从村落里各个低矮茅屋上的小窗口望进去，可以看到各家各户的饭桌上都摆上了丰盛的饭菜，看样子甚至比他们过节的时候还要丰盛几分。
可是…每一家的饭桌上，却都只摆了一副碗筷。
哭声再次断断续续地从各个低矮茅屋中传来，那压抑的声音，让人听了没来由地一阵心烦意乱，好像心里有什么堵着一样。
少年扶着少女回屋后，桌上也很快摆上了一盘盘美味的菜肴。
这些菜肴，每一盘里都泛着平日罕见的油花，甚至连肉都厚厚地切了一大盘，上面撒着些嫩绿的葱花和香菜，散着阵阵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咕嘟！”
家里年纪小的孩子，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上的菜，一个个使劲地咽着口水，小眼睛里全是渴望的神色。
如果是在平时，他们一定早已扑了上去，饿疯了一般抓着肉就往自己嘴里塞去…
可是现在，他们只是乖乖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姐姐上路的饭，他们…是不能吃的。
“阿羲，快去给你妹妹盛饭！”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蹲在一旁沉默地抽着旱烟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对少年吩咐道，他额头上的皱纹因为拧紧的眉头而凹深得有些可怕。
被他叫做“阿羲”的那个少年，自从雨中回来后，也不换去身上满是污泥的脏衣服，就那么一直愣愣地坐在门口，像一尊雕塑一般，直到此时被父亲呼唤，才恢复了些活人的气息。
“爹，我…”少年不甘心地说着，似乎还想再争辩些什么。
可惜，还没有等他说完，便被中年男人无情地打断了：“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快去给你妹妹盛饭！”
在这个家庭里，父亲的话就是一切，从来不容拒绝，他的决定也从来不容置疑，少年即使再怎么不甘心，也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好拿起饭碗，开始舀起锅里那煮好的饭来。
晶莹剔透的饭粒，即便是在昏黄的油灯光下，也显出一种特别的洁白和细腻，他们平时所吃的东西跟它一比，简直就和猪食一般…
可是，少年情愿吃一辈子猪食，也不愿意盛起这碗饭，更不愿意多看它一眼。
他就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地盛满了那碗他心中祈求着永远也盛不完的饭，接着像是捧着一座山一样，艰难地放到了饭桌上，眼泪又流了出来。
“哥哥，不要哭了，让我好好地吃完这顿饭好么？”已经换好了衣服的少女，伸出手帮少年抹去脸上的泪水道。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自己梦想了好久的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仿佛是要出嫁的新娘子一般。然而，替着哥哥抹眼泪的她，晶莹的泪水却不住地从美丽的大眼睛里溢出来，滴滴掉落到面前那碗洁白的米饭上…
“呜哇…我可怜的女儿啊…娘舍不得你啊…”这时，一个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中年女人，忽然一把抱住了少女，大声痛哭起来。
她哭得是那样的伤心，那样地撕心裂肺，仿佛有人挖走了她的心肝一般…
家里几个年幼的孩子，看到母亲和哥哥姐姐们都哭了，也跟着大声哭起来，顿时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里哭声震霄，满是一片凄惶之色。
“好了，都别哭了，颜儿啊，快吃吧，吃完了好上路…你不要怪爹爹，爹也是，爹也是…”少年的父亲说着说着就哽咽住了，干裂的嘴唇不停地抖索着，却是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恩，爹，我知道了。”
少女乖巧地答应着，捧起饭碗使劲地往嘴里扒着米饭，眼泪却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那些原本在梦里才能吃到的美味饭菜，此刻在她嘴里却如同嚼蜡一般，一点味道也没有，反而还透着些苦涩的味道，就如她的命运一般…
“铛铛铛…”
就在少女快要吃完一碗饭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钟声忽然从远处传了过来。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村子里突然爆发出了一波更加猛烈的哭声来。
少年听到钟声，仿佛是被电到了一般，猛地看向了门外，而他的父亲，黝黑的脸色竟变得苍白一片，他的母亲更是惊得快要昏厥过去了…
“颜儿，再多吃两口吧，到了那里，就什么也吃不到了…如果还有下辈子…不要再做人了…”少年的父亲，这个久经沧桑的中年男人，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哭出了声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哧啦…”
就在一家人泣不成声的时候，茅屋上那扇简陋的柴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年轻男子伸了头进来，对着少年的父亲说道：“黎叔，时间快到了，族长说要在村口大树那里集合，不要耽误了时间。”
“恩，知道了，你去吧。”少年的父亲扭头抹了抹眼泪，背对着那人答应了一声。
“爹，娘，哥哥，我走了。”
年轻男子离开后，少女放下饭碗，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水，笑容灿烂地对家人们说道，仿佛她只是在说“我去上学了”，而不是在跟他们做最后的告别一般。
“姐姐，姐姐，不要走…”
家里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一看到少女要走，立刻都跑到少女身边抱着她的腿哭了起来。
虽然年纪都还小，但是有些事情他们却早已知道，一看到平日里疼爱自己的姐姐就要离开了，一个个哭得小脸通红的，使劲地拉着姐姐的衣角，想要将她留下来…
可惜，这个残酷的世界，远不是他们幼小的心灵可以理解的。
“呜呜…孩子…我的孩子啊…”少年的母亲紧紧将少女搂在怀里，已经哭得快要昏过去了，久久地也不愿放开。
“铛铛铛…”
急促的钟声再次响起，少女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母亲，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又一个个抚摸过弟弟妹妹们的小脑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孩子啊…”看着少女离去的小小背影，少年的母亲突然大哭着倒在地上，却是伤心得昏过去了。
“娘，娘…”
几个年幼的孩子围在母亲身边哇哇大哭着，少年的父亲赶紧走上前去扶起自己的妻子，却没有注意到到，少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颜儿，等等我！”
少年很快就追上了少女，而正走在路上抹着眼泪的少女，一看到他就慌了，急忙将他往回推去道：“不行，哥哥你回去吧，不然爹又要骂你了！”
“没事，是爹让我来的，我就去送送你，不会哭的，你放心吧！”少年明目张胆地撒着谎，也许因为心虚，根本不敢看少女的眼睛。
“可是，可是…”少女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少年没有给她任何机会，拉起她的手就往村口那里跑去。
“铛铛铛…”
就在此时，第三次钟声响起，大雨骤然停歇了下来，村子里那凄厉的哭声和喊声也奇迹般地消失了，仿佛之前所有的电闪雷鸣和悲伤哀痛都只是幻觉一般，又或者只是大家排演好的一出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