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斗室,十二岁的男孩静静地缩在角落里。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无法察觉,男孩动也不动,仿佛已经坐到了永恒。
记忆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父母的音容笑貌只剩下陈迹。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阳光了,他只想在这种黑暗中沉没,一直沉没到尽头。
黑暗可以静默思想、麻痹痛苦,当然也可以赶走时间。
但是,门还是开了,漫天的夕阳一下子涌进屋子里来。男孩的眼睛被阳光刺痛,一时之间,只能看见模糊的光影。他看见一个人出现在了门边——那是一个本该是另一个人出现的位置。
那个人背对着阳光,男孩只能看见他阳光下的剪影。陌生的声音响彻在他的耳边:
“你是萧边木的儿子?跟我走吧。”
男孩喃喃说道:“爹爹呢?我爹爹在哪里?”
“他犯了个错误,需要接受惩罚。你见不了他。”
男孩的声音在颤抖,他记得外面来的声音,那声音让他恐惧、让他战栗!
他说:“是你杀了爹爹......是你杀了他!”
“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跟我走吧,我答应过他,照护你的周全。”
男孩被他拽住了胳膊,拖到了外面。金灿灿的阳光照亮了他熟悉的院落,但曾经他熟悉的人们却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几个黑衣劲装的男人立在院里,脚夫模样的人们正涮洗着地面。
他被推进了漆黑的马车里,一切又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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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再一次出现时,是在一个阴冷的山洞中。这一次,男孩看清了他的脸。
男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阴冷的山洞中,燃烧的木柴劈啪作响。
男孩沉默了片刻,许久方道:“你杀了我的父亲。”
男人冷笑。
“不错,是我杀了他。但我却没有想到,萧边木的儿子竟然是一个脓包,死了爹只会像一个小妇人一样哭哭啼啼。”
男孩忽然怒道:“谁哭了!谁哭了!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他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一双眼睛直欲喷出火来,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不为所动,道:“你想报仇,是不是?那,就听我的话。”
他一字一顿,缓声道:“我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他也用眼睛盯住了男孩,一种莫名的威压顿时直抵上后者的心口,令他喘不过气来。他倔强地坚持着,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
男人忽然厉声大喝:“萧边木的儿子!你只会逞一时之气吗!”
“说!”他最后一个字,吼声如虎,震耳欲聋。
男孩的脑子嗡嗡作响,精神也仿佛被震成碎片。他屈服了,嘶哑地发出了两个音节,用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识别的嗓音:
“萧......石......”
他忽然很想哭,眼泪一下子涌到眼眶中,但他一想到男人的话,紧闭双眼,硬生生地将泪水塞了回去。
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轻柔了下来,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肃穆:“萧石,好,你现在已经是黑水玄趾的一员了。”
男孩惊异的抬起了头,看着眼见的男人。
男人面色严肃,不似作伪,缓缓说道:“你的父亲,是黑水玄趾的一名天志。他触犯了规矩,丢掉了性命。他未尽的事业,将由你来完成。现在......”
他目光逼视着萧石:“你愿意誓死效忠黑水玄趾吗?”
男孩没有说话,他把头低下,埋在了双膝之间。许久之后,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即一发不可收拾,昂起头哈哈狂笑了起来。
男人无动于衷,冷眼看着萧石笑完,道:“你笑什么?”
萧石声音颤抖,目光疯狂,道:“我笑你们杀我父亲,还要我效忠你们。你们的脑子是用浆糊做的么?我现在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搞这些虚情假意的把戏干什么?我看着就恶心。”
男人冷笑:“这么说,你想死?”
萧石不答,目光张狂而又挑衅地看着他。
男人低声道:“逞一时之勇,图一死了之,逃避哀痛、逃避恐惧,你以为自己很勇敢,其实你就是个懦夫。”
萧石身子一震,眼睛却还是强撑着注视着他。
“等你想好了,我会再来。”
男人离开了。萧石保持着刚才的坐姿坐了很久,终于整个人崩溃下来,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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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男人满意地说道,“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你就该拿他做榜样。”
男人看了他一眼,如一根尖刺刺进了他的心间。
萧石仿佛被他看穿了心事,面色一动,冷声道:“我已发过誓了,然后呢?”
男人轻轻一笑,却是殊无笑意,道:“聆听教义!”
“战虽有陈,而勇为本;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置本不安,无务丰末;近者不亲,无务求远;亲戚不附,无务外交;事无终始,无务多业;举物而暗,无务博闻......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据财不能以分人者,不足与友;守道不笃,遍物不博,辩是非不察者,不足与游......”
男人念完,顿了一顿,道:“黑水玄趾自千年前创派延续至今,宗旨不改,望你谨记‘官无常贵,民无终贱’则本派大业,完成有望。”
男人又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派的一名非攻。我是你的老师,传授你各种技艺。根据黑水玄趾的教义,你现在不会接触到黑水玄趾的其他弟子。你与黑水玄趾的关联,只在我和首领两人。”
男人长长地吐了口气,“训练将持续八年,八年之后,你会回到你父亲的位置,继续他的使命。你明白了吗?”
萧石道:“我明白。”
男人道:“那么,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掩藏你的情绪!”
萧石木着一张脸,盯着他。
男人忽然走上前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厉声道:“你恨我,你有满腔的愤怒。但现在,我要求你必须对我笑,就好像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一样。作为一名非攻,如果缺少了伪装,你会死的比任何人都快!”
他举起拳头,一拳砸在了萧石的脸上。他下手不重,可已将萧石的脸打肿了。
萧石万料不到他会在这时下手,又惊又怒,忍不住抬手反击。
男人轻而易举地隔开他那一拳,道:“你的父亲,是个无能的懦夫,他背叛了我们。我去杀他的时候,他跪在地上,跟我求饶!”他说完,又是一拳,“砰”的一声砸在萧石另一边脸上。
萧石吼道:“住口!”他猛烈地挣扎,想摆脱男人的控制。但男人大手如钳,紧紧地把他压在山壁上,动弹不得。
男人喝道:“你的敌人会利用你的愤怒!你必须学会隐藏它、操控它!”
萧石毫不理会,狂吼道:“我杀了你!!!”
他只觉得胸膛之间燃起了一股火焰,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火焰从小腹直冲向大脑——那愤怒正在他体内肆虐,将沿途的一切全部焚毁!
他的精神已迷乱,他只想毁灭!
毁灭一切,包括自己!
他忍不住仰天狂吼,眼泪从眼睛中汹涌而出,也化成了力量,他抬起手,向前直击!
男人一声断喝,又是一拳刚猛地袭来。萧石的拳还没有击中他,便听到自己的头颅传来碎裂的声音。随后,“嗡”的声音长鸣不歇,他眼前的画面倾斜、黯淡......
身子一震,萧石从梦里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