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之所以觉得受到蒙骗还真不是他见识不够不能认出赵真人给他的三枚玉简中的绝世功法,而是任他谁来看到这几门妖族练体之法都会感到诧异,这也正是如今妖族修炼之法人族少有人修炼的原因。
第一枚玉简赵昊刚把神识探入其中粗略一扫就觉得奇怪,这大概是猛禽一类妖物修行的功法,速度与力量并重,讲究锻炼自身的协调性,多是以淬炼妖身为主。据说赵真人大半年华耗费在驯兽一道中,早年间穿山跃岭足迹遍布帝国,甚至连泰西之地都偶有涉猎。赵昊知道他父亲不会无的放矢,这飞禽之属的功法往往极为不适合人族修炼,因为人族没有羽翼,筑基之前都无法自由驭空而行,也没法淬炼妖身发挥这大半功夫在于天上的法门,但依然耐着心看下去。
果然往后有注疏提到这功法由人族修炼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是只取其中爪法与练体中修炼速度力量兼顾的经脉糅合成一套新的、适应于人族的功法。让人族在不能驭空纵横时也能使出类似于猛禽妖物般的扑击腾挪之法。这门功法赵昊细细品读后觉得确实不凡,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可竟然找不着写注之人落款更不见为这功法命名,心中颇有些荒唐的想法——难不成写下这注疏者根本不在乎这功法,只当是信手拈来所以放下后连名字都懒的给他取?
赵昊摇摇头,接着看起了第二枚玉简,没看完所有的功法就下决定显然是个不明智的选择,所以即使第一枚玉简中的功法以他眼力看来还算不错他也不急,要是后面两门功法更不适合再说吧。何况这猛禽类的功法虽然改进了依然不那么适应炼气期都没到的他,拿来修炼估计光是适应高速下的视角就够他喝一壶,毕竟猛禽一类种类甚丰,大多都有的特性除了能飞外就是视力惊人,能在高速下辩物,可人族不到筑基要以那种速度行进就得抓瞎,基本看什么都看不清了,所以说到底这门功法没解决这个问题的话,他来修行到头也是大麻烦。只希望后面两门功法别有这么大漏子。
略走了会神,赵昊静下心来开始第二枚玉简的探查。这枚玉简中的功法倒是中规中矩,猿族练体之法,大约是偏向猩猩之类的妖物修炼法门,比一般的猿族修行之法更强调力量防御,锤炼肉体的方式勇猛精进,以沛莫能当大威力击敌之必救同时灵活迅捷。赵真人驯兽之能精深,赵昊好歹也耳濡目染了解他们的一些说法,据说猿族与人族关系极近,甚至有修士提出人族就是以前猿族的一部分裂而出,可是没有确切证据所以一直被当作推测而无法证实。但确实猿族功法人族修行起来没什么障碍,猿族修炼人道修行之法也是远胜其他妖类。赵昊瞧猿族里这篇法门就觉得爱不释手,唯一的不妥就是修行方法在他看来太不美观了,完全不符合他玉面小郎君的风格,至于这个莫名其妙的玉面小郎君称号哪来的那就不要深究了。
因为此功法经络运行穴位打通时要回归本源捶打妖身,换句话说就是使用这力道功法得跟猩猩一样拍胸脯之类的,附带的行功之法也明明白白的写了该怎么敲击胸脯怎么对月长嚎,为了避免人族修士误入歧途还特意写好了运功时一定要回归天体方能抒发血脉中法力以免伤害自身。赵昊气得差点没把这玉简摔地上,这不明摆着告诉你练这功法得没事跟个大猩猩似的拍胸不说还要不穿衣服?这大概还不要你运功巡查使就会以有碍观瞻的罪行把你拘役了,真是一等一的坑人啊。
要不是看在赵真人就在旁边的份上,赵昊只怕就得把这玉简摔在地上给它个好看。赵昊忍了忍往外直冒的火气,心想这功法是不是还自带嘲讽功效,看了这么一小会他差点火冒三丈,对敌时说不定还真有奇效,当然也可能是奇笑了。
在赵真人逼视的目光中赵昊收回怒气继续看第三枚玉简,心中祈祷着上苍不要拿他逗趣了,在这么下去可能不说长生不长生,这会儿就得被气得重入轮回了。
幸好第三枚功法没叫他失望,这是一门来自水族中的锻体法门,讲究灵动闪躲,有着水族常见的注重闪避的特点,卸力发劲之法颇为独到,而且没说什么得赤膊上阵也不要担心因为妖身与人族差别过大有隐患,唯一的缺点就是一行小字的注释——该法行血化气仿若奔流,或使人暴躁易怒,慎之慎之。赵昊有点把握不住这注释的意思,到底不敢轻易决定以免出岔子。有个多年与妖物兽类打交道的父亲在此不好好询问不是傻吗?
于是把心中疑惑给赵明和说了,赵真人拿过玉简仔细思量,片刻后捋了捋短髭,以确信的语气说:“这很正常,妖族功法如今少有人修炼的原因此正是其一,除了妖类与人族大相迥异、运功之法不合、修行所需之物难求外,习练妖法确实会有影响性情的可能。因为法力运行经脉穴道与人族有差异,有时可能产生负面情绪,日久天长终归使人性情大变也无不可能。所以我要你只是辅修妖族练体之法,以道法为体妖法为用,切记不可喧宾夺主,不然后患无穷!”这倒是不用赵真人说赵昊也知道,被贬斥为魔道的许多功法也有这毛病,由于行功之法不合天道所以长久修行后虽然道行突飞猛进但是心灵却可能产生破绽,到头来沦落个身死道消也不罕见。不过现在不是上古时期那种正道魔道非得斗个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如今兼容并蓄共同发展才是主流,只要你不犯事,魔道中人走大街上也不会人人喊打,反而不少成为巡查使巡防使督查天地间是否有违法乱纪之事,因为魔道修士大多神通诡秘多变擅长突袭隐藏,往往缉拿搜捕无往不利,绩效大大胜过正道修士。实在是让人感慨新帝国让魔变成了人,旧世界让人变成了魔。
赵昊听赵真人说这功法没大问题,也不多问,那就练吧。
接下来在赵真人指点下气聚丹田,意沉识海,按着功法中法力运行线路走遍周身大穴接着浑身经脉融入循环,意图使法力按着功法顺序运行成本能,以便随时随地无时不刻都在练功锻体。这也是妖修练体之法的好处,只要形成本能就可以不用像人族功法一般打坐苦修,哪怕吃饭睡觉都在运功,虽然行一个周天不如人族效率高但是胜在数量多,在加上每天按时练道家先天功,确实能让人进展快上不少。当妖族练体法到了瓶颈,先天功因为已经积累足够法力突破桎梏也如银瓶乍破毫无阻塞。
有着金丹真人倾力指导实在妙不可言,这就是赵昊心中所想。同时他还畅想着在书院中一鸣惊人,吓得大家下巴掉地上的美妙场景,一时间傻笑不已。
赵真人教书育人多年,一看傻儿子表情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一个爆栗就打在了赵昊头上。赵昊“哎哟”一声惨叫,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疼得说不出话,金丹修士随手一砸就这么带劲,躯体仿佛纳不住神魂,打得他感觉神魂都不稳了。
赵真人依然面色严肃,告诫赵昊,“这法子不算多么特殊,家中有些势力的都会知晓,只是有的不屑有的不符所以不是人人都用,你别以为有了个小本领就骨头都轻了,若是犯了过错,不用你师长通报,我就先劈了你。”赵昊唯唯诺诺收起心思,老老实实地在赵真人看顾下运行功法。赵真人也不多言,护着赵昊行功数十周天后看他停止运功,然后指点了几句便准备提一下莫忘苦修道门之法。
这时突然间周围一片寂静,本来活跃的蟋蟀知了求偶的鸣叫顿时不闻,仿佛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月色朦胧不似之前清辉,婵娟如浸水而出,万道银丝天垂而下,这景色看得赵昊愣住了。
赵真人一瞥这小子就知道他犯傻了,帝流浆都没见过。也不多说把袖一拢,十余里内银丝汇集如雨归于渊化作一条河流直奔赵昊而来。
赵昊什么时候见过这场景,脚底一滑就想开溜,还没动作就听一道哼声如霹雳雷霆震得他呆立当场。耳边又传来赵真人话语:“愣着作甚?还不运功吸收这帝流浆,下次再看到就是六十年后了!”
赵昊眼珠子一翻心想你又没告诉我这是劳什子帝流浆我哪敢乱接,他心思运转可运功也是不慢,眨眼间随着帝流浆灌入周身大穴功法也行过数个周天,脑子里也一片清明,想着这好处多多益善,便用力吸收其中汇入的法力灵气。
人们常说修行中人不知岁月不是妄言,赵昊这一运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睁眼月已隐入云层,帝流浆也早被他吸收殆尽。
感觉一身法力已经大胜从前,举手投足间莫不具有大威力。可惜赵真人一席话语打消了他迫不及待的仰天长笑。“傻笑个什么劲,帝流浆而已,你又不是兽类,还真以为吸收了这玩意就能化形成妖?就是妖族自己吸收了帝流浆也不过增长数年道行,也就给灵智都没开的兽类长点脑子。”
赵昊一下子被打醒了过来,怪不得虽然觉得自己力气大了些反应快了些但是没有出现话本小说里一个不小心就把地踏出个洞把床睡穿的情况,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补益。
这想法要是给赵真人听了说不得又是一通教训,他虽然秉承好生之德只截取了方圆十余里的帝流浆,但也不是一般妖族兽类能得到的。往往大妖巨兽啸聚一方,帝流浆留给子侄后辈也不多,泰半都是自己吸收去了,哪有类似这种修为的妖族能一下获得十余里地的天地馈赠。所以赵昊在帝流浆帮助下功行增长几倍直接到了炼气境瓶颈处,只差一个机缘就能进入炼气期,成为真正的修士摆脱凡躯。可惜他自己不自知罢了。当然若就这么进入炼气期,他以后功法就以力道练体为主了,赵真人当然不希望自己儿子练成妖族跟妖族一样满脑子蛮鄙,所以一举一动皆入他算计,恰好卡在这将突破未突破的边缘,只待他道门功法达到接近炼气时一举破关,事半功倍直到筑基都无阻碍。这就不足与外人道了。
本以为此间事了就继续睡觉去了,赵昊喜不自胜间还记得朝父亲拜了一拜,就等着老爹答应一声然后转头就走,不料半晌还没动静。一抬头只见天地间都失了颜色,只留一指朝赵昊点来。
赵昊虽然平日里偶有和人切磋,哪里见过这般阵仗,金丹真人一击何其恢弘,这一指朝他缓缓而来可他想躲却有直觉无论往哪个方向闪避都躲不开这一指。或许这一指威力不足以打得他魂飞魄散,他也相信他老爹不至于没事玩就出手灭杀了亲儿子,但真要给这一指点中只怕也不好消受。
在他念头一转间这一指愈发临近了,赵昊思维急转,分析此时手中底牌。虽然修道也有数年,但平日里学的大多是培养气感强身健体的手段,真正拿到台面上和人切磋较量用的还是拳脚功夫,此时能用的拳脚上功夫不是没有,可他一提气机还来不及出手就隐隐感到无论哪个招数都挡不住这让天地失色的一招。
他也知道他老爹不声不响弄这么一出无非是考量他刚学的妖族力道之法有几分成色了。说实在的一门功法从入门到精通离不开时间磨练,赵明和不讲情理的出手原因有三,第一是试赵昊斤两,第二逼他在危急关头把刚吸收了的大量灵力使用出来更好地融入功体而不是滞于经脉当中,最后则是为了让赵昊体会下金丹真人的真实道行,不要觉得李真人随手一击并不怎么强横而小觑了大能之辈。如今想法汇入一指正在赵昊感知中铺天盖地袭来。
此时距赵真人一指发出不过刹那,但眼见此指跨越数丈就要点上赵昊眉心祖窍,若是真个不躲不闪少说也是会被打个骨断筋折。
就在赵真人都想这小子可别真傻愣愣吃下一记金丹期修士攻击时,赵昊终于动了。
恍若隐入云层的月光又照射在他身上,天地所有的光芒都消失,只存于这个直面当头棒喝的少年身上。
他身体微晃,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身影变作数道朝四面八方躲闪,可金丹真人一击不说避无可避,但算准一个炼气期都不到的少年动作再简单不过,管你几路去,我只一路破。眼瞅着赵昊这番变化就要无功而返,劲力已及赵昊眉心,刺得他皮肤发疼,孰知他孤注一掷朝后一个铁板桥,指力锲而不舍随之而去,不打中赵昊誓不罢休。
但赵昊已是变无可变,正处在旧力未消新力未生之际,根本拿不出应变办法,满头冷汗浸湿了发丝。若是一般人到这境地只能放弃,毕竟他之前多方施为使这一指散去不少力量,也达到了他父亲考验他的目的,拦不住躲不开非战之罪,实在是两者间修为差距过大。可惜别看赵昊平日里懒懒散散浑不在乎,有时候却莫名其妙的执拗,这般情况下他硬咬着牙散去全身法气化作一股力道,助他孤注一掷。
只见赵昊本已无路可退时在空中身形一拧矫若游龙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在最后一刻卸去让他如临深渊的一指,若这一刻放慢数倍赵昊可能会发现指力再触及他皮肤后如同滑不留手浑不受力而脱出。指力未消,穿过赵昊发丝击散了发髻然后射入身后作为景观的垒石,没发出丝毫动静。
兔起鹘落间一切落下帷幕,赵真人早已不见了身影,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垒石上一个手指粗细的洞透过刚从云层后射出的月华以及赵昊披散的头发和头皮一丝血痕证明那险之又险的的一幕。
赵昊过了很久方缓过气来,一身法力好像抽空了一般,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但他还是支撑着坐了起来运功打坐,尽力回复些法力。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昊功行三十六周天后才感觉神魂回到肉身,挣扎着站起身来带着酸痛撕裂的身体一步一颤的走回东厢房。
等赵昊回到厢房沉沉睡去,垒石上一道身影才渐渐现身,一柄黯淡无光的短剑随意挎在腰间,一顶斗笠遮住他的面容,月色下面孔影影绰绰,只有带着唏嘘胡茬的沧桑下巴拉扯着侧脸刚硬的线条。这男子身形微动,对着照壁后说到:“啧啧,你这老家伙对自己儿子都下手这么狠,我都差点忍不住出手拦截了。该不是你怀疑这小子真不是你儿子吧?“说完觉得还差了些意思,又开口道:”不过他最后那灵机一动使出的招式倒不差,有些山前白鹭飞的意境。”
影壁后赵真人不徐不急的走出,听着沧桑男子颠三倒四的话语也不以为忤,只瞥了他一眼,问道:“山前白鹭飞,流水鳜鱼肥,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他把这法诀用的文不对题。“赵真人显然认识这陌生神秘男子,反击了他一句。”若连这一招都避不开那我才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生的。”但话语中带着无比自信与骄傲,完全不像平日那个一丝不苟的严父。
这二人话语间交谈如多年不见的老友,可动作交锋却冷若冰霜,虽各自身形不动可空气中几声闷响显示出两人已出手数次。
“多年不见,你修为更上层楼了,恭喜恭喜。”赵真人先开了口,可语气中丝毫恭喜的意思都听不出来。那人依旧咧嘴一笑,“当年我辈中人突逢大变,不少人或心灰意冷或积恨难消,最终四散而去,大多道心不在,修为自然也难以寸进。让我没想到你倒是如今心血全在这儿子身上,但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是和当年一样不变,明明担心的要死却不说。”
赵真人不动声色,根本不理对方言语中的刀枪剑戟,“那这么说你找回你的道心了?”
“我道心从未动摇,谈何找回?不过今日一晤我也无需多言,你的回答我已经知道了。你儿子不错,言尽于此。再会了。”说罢身影从空气中隐去,仿若从未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赵真人伫立良久,在月色下如一尊生铁铸成的雕像。最后发出一声叹息,转身离去了。而一轮皎月也再一次隐入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