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月亮似乎见证了太多人世间的阴暗,原本圣洁的月面上也染上了甩不掉的灰霾,变得暗淡,变得有缺。
这一夜星辰失去了光芒,隐藏于乌云中,这一夜,很黑,黑到看不到路,黑到看不到人心,黑到宛如这社会的另一面。
这一夜是莫凌雪生日后的第六夜,也是她失去双亲的第六夜,更是她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车冲撞的夜晚。
这一夜,真的很黑。
……
A城,一座倚山而立的奢华别墅里,书房中,一个十岁的女孩,身上有一些擦伤的伤痕,但仍然硬忍着,跪在地上。
而她所跪的前方,一个俊俏,有如山海般威势的中年男子正端坐于座椅之上,手中缓缓转动着价值连城的佛珠,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孩子,一瞬间,屋子里满是压抑的氛围,最终,还是孩子如天籁般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沉默。
“仁……仁先生,我父亲说你可以帮我。”
女孩的眼满是绝望,黑暗与枯寂,那天籁的声音也显得没有了人气,纵使面对的是如山般巍峨的男子,也不惧不恐,或许该说正是因为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才能连心中原本万分的恐慌也都忘却了吧。
这或许是一份难得的品质,但如果需要付出的是最爱的双亲的性命的话,恐怕没有人愿意吧。
男子转动着佛珠,望着眼前仿佛被黑暗吞噬的女孩,脑海中浮现出儿时同样被灾厄笼罩的自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凝重的面容上浮现出少见的仁慈的笑容,沙哑的声音尽量温和道。
“你叫莫凌雪对吧?我记得你的父亲~莫萧,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子汉,你的母亲也是一个婉约可赞的女子,我一直以为你们的生活会依旧如故的温馨,美满,我也是没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
你的父亲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可以不用那样的。
唉!”
莫凌雪死寂的眼眶涌出玉珠大的泪珠,她硬咬着浅薄的红唇,回想起了父亲临走前的样子,临行前的话。
“父亲说了,这次这件事如果可以,他想自己解决,他知道李家势大,不愿为您增添麻烦。而且他要我跟您说一句话~那是他的妻子,应该由他负责,即使是死。”
那是他的妻!
凌雪想起了父亲的话,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绞,那也是她的母啊。
她望着眼前可以为其带来希望的仁先生,叩头恳切道:“父亲又说,如果他回不来了,叫我来找您,他说给您添麻烦了,愿来世为您做牛做马。请您为我们一家主持公道。
求您了!
求您了!
求您了!
……”
凌雪不断地叩头,不断地请求,不断地流泪,直至磕破了皮,地染了血,泪湿了地。
“你知道要付出什么吗?”
仁先生停住了手中的佛珠,走下来扶起了叩头的凌雪,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珠,安抚她流血的额头,凝重地望着凌雪,问道。
凌雪直视仁先生,坚定如铁地答道:“父亲临走前给过我选择,他希望我选择离开这座城市,开始重新的生活,他希望我活着,但我选择了复仇!”
凌雪的眼中布满了仇恨与绝望,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天之娇女,会有如此不符合年龄,不符合常人的如同深渊的眼神。
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坚定,看透她的仇恨,仁先生长叹了一声,脱下手中的佛珠,拉长线,套在了凌雪细嫩的雪脖上,如同最为虔诚的老僧人,双手合十,缓缓说道:“我会给你这个机会,愿佛祖保佑你。”
凌雪不顾额头的疼痛,叩头,谢道:“愿佛祖保佑你。我亲爱的仁先生。”
凌雪记得她的父亲以前经常会说这句话,眼中充满了祝福,语气中充满了感激。她以前不懂,现在似乎懂了。给予自己希望的存在,值得让人如此挂念与感激。
如有来世,我愿为您做牛做马!
阿弥陀佛!
…………
……
A城市长之家,此时中央的领导刚好离去。市长~金爱国,来到房中偏僻一屋,望着紧闭的大门,恭敬道:“父亲,中央的人走了。”
门缓缓开启,一个白发硬朗的西装老者对着市长恭敬道:“市长,老爷等你很久了。”
“铁叔好。”
金爱国对老者恭敬一声,便缓缓走进屋里。屋里很是普通,唯一不同的便是四处挂着画于画卷的图腾,其中有绘画下来的原始时代的壁画,也有世界各地古往今来被众人所尊敬、敬畏、信仰的图腾~如龙之图腾,如狼之图腾,如牛之图腾。
此时,一位衣着朴素,气势不凡的老者正带着老花眼镜,研究着一幅来自遥远海岛的当地居民信奉的图腾。
爱国知道其父不愿被人打扰,也就恭敬地于其旁等着。
时间缓缓消逝,一刻过去,老者从研究中回过神,眼睛望向依旧镇静的儿子,不由得露出几分满意。
“关于‘文明’,你是怎么说的?”
老者缓缓放下手中的画卷,摘下眼镜,轻揉着眼睛,并平淡地问道。
“父亲,我是如实回答。按照我们这几天的探索,关于“文明”这个梦境,一共有几点。
第一,此次梦境降临,似乎只有在我们A城,而且只有那一天夜里十二点前入睡的人才有进入梦境的机会。我们暂且将其称为~入梦者。关于这一点,就值得考虑,为何是我们A城,是A城有任何特殊之处,还是其实任何城市都可以,梦境在A城的降临究竟只是概率的问题,还是必然,这是一个问题。
还有这梦境以后是否能,或者该说是否会扩散到其它城市,甚至是全世界呢,也是关键问题,其中规律,或许需要看一看一个月后的梦境变化。毕竟根据您的梦境所得,一个月后的梦境才会发生巨大的演变,这种演变甚至可能关乎到现实。
第二,此次有沙漠,海洋,森林,草原这四个自然梦境,并且已经于昨夜结束,但是按照冥冥之中梦境的信息的传输来看,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梦境罢了,甚至都称不上是所谓文明梦境,那么是否意味着以后还可能有很多不同而且复杂,精细的梦境。
第三,此次梦境的主题主要是~于自然中生存下去,根据我们暗中调查,大样本抽查,发现梦境的难度不是统一的,似乎针对不同的人,梦境会调整难度,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梦境本身有着某种能因人不同而相应变化的机制或力量存在,或者是梦境的背后有某种未知的智慧存在,在幕后操纵着梦境的演变。
同时,不同的梦境难度是否只是考虑到不同人的能力问题,还是说在以后的梦境中会有针对性的变化与影响呢?这一点也在我们的研究之内。毕竟从现在来看,至少在自然梦境中生存越久,越好的人似乎都可以冥冥之中得到更多的关于梦境的信息,例如您老的关于一个月后梦境大变的消息,以及我最近调查的一个“入梦者”关于下一场梦境的信息~高武世界。
所以我们揣测不同的难度最后极有可能对应不同的成果与回报,就如同游戏通关一般。
第四,梦境似乎有筛选的功能,我市共有一千三百五十万多人,而就我调查,梦境第一次降临,我市有将近一千万人得以成为“入梦者”,但在这九天的自然梦境的生存后,人数却已经削减到了八百多万人,将近两百万人无法再进入梦境,而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入梦者因受不了如此刺激与生存的痛苦,而主动放弃,这方面主要是老人与孩子为主。
二是几次梦境中不思进取,悲观接受命运,或是根本无法生存下去的入梦者,这方面主要是一些心理较为悲观,或是缺乏基本生活信心与能力,不思进取的青年。
我们暂且不知道梦境筛选的目的,但是这已经意味着每一个入梦者在接下来都可能要面临失去进入梦境的能力的情况。
而这对于我们的研究却是至关重要,如果我们可以研究透梦境的筛选规律,绝对可以在前期获得极大的先机。
第五……”
老人静静地听着儿子对于梦境的分析,直至一切讲述完,方缓缓说道:“你们可以在短短几天调查出这么多,并做出大胆却合理的假设,那也是难得了。
不过,我儿啊,你要记住,在一切还没有查清,梦境的一切还没明了的时候,不要妄图采取一些不必要的行为。你们这一次所谓的调查,已经有些过界了。动用政府力量,调查那么多人,逼迫他人说出一切,同时压迫一些人在梦境采取不同的行为来考察梦境自身的演变与规律,而豪不考虑这一切的后果,这可不是一个市政府该有的举止。”
“是。孩儿明白了。”
爱国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虚心道,即使身为市长,但面对父亲,他总是有一种被看透,压迫的感觉,那除了是父威之外,还是一个退休老干部的气场啊。
“那我不打扰您研究图腾了。父亲晚安。”
金爱国微微一恭,而后便缓缓退出房门,就在快要退出房门时,老人家的话又缓缓从空中传来,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有啊。法律既然变了,那么就不要再有那旧时代的观念了。人情再大,不该大过法。拳头再强,不该强过法。金钱再好,不该好过法。
莫要本末倒置,莫要法不成法。
否则国将不国。
切记!
切记!”
“是!”
门缓缓关上了。
“唉!新法奈何旧人啊!苦了你了,孩子。”
在金爱国看不到的屋内一角,一张报纸淹没在画卷之下,报纸上登记着昨夜一个十岁的女孩被车冲撞,神秘失踪,生死未的新闻。
…………
……
灰暗的夜色下,路灯忽明忽暗,周围的监控也暗了,路灯下一辆豪华非常的汽车上,一个俊俏青年被捆绑在车座上,在他前面,一个可爱的十岁女孩拿着锋利的匕首,眼中流露出的无尽的仇恨与死寂。
“你不是应该被车撞死了吗?”
男子~李善望着眼前本该死去的莫凌雪,好奇地问道,眼中满是疯狂与嘲讽。
望着捆绑自己的绳子,李善自嘲道:“我还以为一切处理的那么完美的。女的上吊了,男的被车压过去了,孩子也走了她父亲的老路。没想到啊,呵呵,是仁先生吧,那个该死的老东西,做作,虚伪,本来以为只是玩弄一下普通人而已,没想到真的会为了他们而得罪我们李家,真是不知死活。啧啧。”
李善的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凶光,望着拿着匕首依旧颤抖的凌雪,讥笑道:“一个连匕首都拿不稳的死小孩,还想复仇,你倒是杀,倒是下手啊,来啊,用你的手杀了我,让血染红你的手,让你的父母在天之灵,看到他们的孩子是怎样杀人的,怎样成为一个杀人犯的,来啊!”
李善嘶吼着,咆哮着,在他面前,凌雪脸色越发的苍白,手越发的颤抖,似乎是真的克服不了心中的恐惧,要知道,杀人,可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李善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睛中隐隐闪过一丝喜意。
“快了……快了……”他心里默数着。
“你想要让我心慌!”
“额!”
李善惊愕地望着凌雪,这是他听过的最没有生气的声音,他的心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想要让我心慌,让我回忆起对父母的回忆,想起父母对我的希望,对我的爱,让我知道一旦我下了手,我就会变成像你一样的存在,不再被父母所喜爱。对吗?”
依旧是那没有生机的声音,李善直冒冷汗,他发现一切不是按着他的想法去走,一切乱了。他慌了,那微微颤抖的身体不由得越发抖动起来,宛如一条上了岸的挣扎的鱼。
“你想逃!”凌雪一匕首插进李善的膝盖,用尽了全力。
“不!
啊!”
鲜血喷涌而出,李善的脸上满是痛苦与难以置信的神情,身体如疯了般颤抖着他知道他会死,会死的。
“你杀了我母亲!”
一刀,另一个膝盖被刺穿。
“你杀了我父亲!”
一刀,李善的右胳膊穿了个洞。
“你诬陷我父母,让他们被众人辱骂。”
一刀,扎进了李善的左眼。
“你让我的十岁生日成了父母的忌日。”
一刀……
“你……”
无尽的恨,无穷的怨,无止的痛,一刀一刀宣泄在仇人身上,也砍在了自己心里。
李善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喉咙被刺穿,他的生命将完结,他溃散的眼瞳满是疑惑,他不解为何自己会死在一个小孩手中,他不解为何一个孩子会变得如此可怕,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他伤了别人的命,是需要偿还的,直至死亡的到来,他想后悔,但已经晚了。
他死了,身体停止了颤抖,身下原本隐藏于手心的刀片掉落,随之而暴露的是那已被割至即将破解的绳子。
只差一点点,可惜却是天壤之别。
“父亲,母亲,我的手脏了,我再也不会是你们捧在手中的宝贝了,我对不起您们的希望,我~小雪不再是纯洁无瑕的雪儿了。”
…………
……
在可以望见街道,望见李善车辆的一栋高楼的天台上。
“老板,其实我们可以救下凌雪这个孩子的,现在李家还没发现……”
一个黑衣男子站立在仁先生的背后,恭敬道。
“救完,然后呢。跟李家血拼,将A城的水搅混,让更多普通人无辜遭罪?
我知道你可怜凌雪,我也想保她。
可是……
现实是,正义,公道有时需要屈服于强权。
想要复仇,本身就要有所付出。
一命换一命,这是弱者报仇的必然结果,即使是我也只能顺从,无法改变,也无能去改变。
世道如此,怎生奈何?”
…………
……
闪烁的灯光下,豪华的轿车里,两具尸体直躺其中,一具浑身布满了刀痕,一具被乱枪扫射至死。一具死前惶恐,一具以笑容迎接死亡。一具高挑,一具娇小。一具被绳索捆绑,一具至死拿着一柄染了血的匕首。
在汽车的上空,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孤僻的人影悬浮其上,一股压抑的力量环绕其上,似乎要爆发出来,最后却被狠狠地压住。
“终是来晚了一步!”
问天往下凌空一指,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凌雪的尸体中飘浮而出,到问天面前变化为一团白色的光团,其中一个娇小的人影若隐若现。
问天手一挥,空中出现一个漩涡,光团飘浮着,缓缓进入其中。
“唉!”一声叹气弥漫于夜色长空,隐匿的人影消逝在现实之中。
夜,依旧是那么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