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顿·马瑟在日记中曾经调侃过:“我最佳的成就,就是被傲慢的思想玷污了”。这种“玷污”不言而喻是指越来越神化自己。对于一个有修养的人来说,这类想法多少是会引起一些自省的。当然,不管科顿·马瑟是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在试图造神,他和他的教友们对待异教徒的态度,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清教徒们的宗教狂热和其他正教或者邪教信徒们一样,能将一切恩惠都归咎于他们的神的庇护,而其他不信上帝的人都该被消灭。也许正因为这个逻辑,早期美洲的殖民者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受到印第安土著恩惠之后,还大肆侵占他们的土地吧。
在开垦时期,殖民们和土著争夺土地的争斗从未曾止歇。
1622年,以一名部落长老被杀害为导火索,印第安人向詹姆士镇发动了大规模攻击。冲突导致了约350名殖民者死亡,土著人也在殖民者随后展开的报复行动中付出了大量伤亡。由于早期殖民者力量有限,所以尚不足以对世代居住周围地区的土著部落构成威胁。直到1644年,随着殖民地人口的不断增多,对土地的需求以及殖民地本身实力的膨胀,灾难终于降临到了当地土著人的头上。印第安人的部落遭到了殖民地民兵的全面进攻,各村落被洗劫一空,强奸、屠杀等罪行在各处上演。殖民者在付出了约500人死亡的代价之后,顺利占据了詹姆士河与约克河之间肥沃的土地。印第安人死了多少没人能估计得出,相信遇害者十倍于殖民者的死亡人数。
之后的1656年,随着一批新的印第安人迁入詹姆士河沿岸,弗吉尼亚和印第安人争夺土地的斗争进入白热化。殖民地甚至颁发了“上缴印第安人连发头颅可以获得奖金”的条例,用来鼓励白人多杀死这些占据土地的“臭虫”。在这里,殖民地和印第安人的冲突一直闹腾到1676年,当地的印第安部族最后被杀得只剩下千把人。几乎被灭族的土著被迫依照白人殖民者的命令迁往北方的所谓“土人专有地”。
马萨诸塞居民的“远征”则稍稍晚一些,1633年,清教徒民兵们开始沿着康涅狄格河推进,一路烧杀掳掠。不过,他们的手段比弗吉尼亚的邻居高明一些,很少采用直接硬碰硬的手法,而是更喜欢用先煽动土著内斗,然后再一勺烩的勾当。
最初,他们挑动纳拉甘瑟特人和莫西干人,进攻第一个目标裘圭特人。在裘圭特人经同胞进攻元气大伤之后,这些神勇的殖民者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摸上部族聚居地裘圭特山将500多熟睡中的土人一网打尽,并乘势夺取了肥沃的康涅狄格河谷地区。之后,他们在罗德岛一带故伎重施,又夺取了大片土地。但是,马萨诸塞殖民地领袖约翰·柯顿所采取的“政教合一”体制很快就将冲突引向白人移民者内部,那些不接受政府的贵族精英思想和反对他们一系列施政纲领的人在牧师汤姆士·胡格的带领下迁入刚占有的康涅狄格河谷定居。然后,这些逃离了迫害的人们,沿着康涅狄格一线向西烧杀,继续“开拓”这块新的殖民地……
北美版的“农夫与蛇”
欧洲移民、印第安土著,除了这两类人以外,美洲还有第三种人存在——黑人,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恐怕需要到两个世纪以后才会被承认是人。在这之前,只是黑“奴”。
奴隶制度在美洲殖民早期曾经非常普遍,新英格兰的各种植园都采用奴隶工,只是在当时这些奴隶工主要由移居欧洲的贫苦农民或者游民构成。这些在家乡已无法谋生计的贫苦农民、流民,寄希望于前赴新大陆开垦,来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但是他们一无所有,甚至无力支付前往美洲的旅费。于是,殖民公司迫使他们以契约或者强制的形式订立合同,承诺为提供旅费和到美洲后生活花费的业主无偿工作。这些奴隶工的工作年限,依据各不同殖民地的有关法律规定各有不同,但是大致上在工作7至10年后可以获得自由并分得一块土地成为正式居民。在北美殖民的早期,居民中奴隶工的比例曾高达半数以上。所有殖民地的法律中,这些苦工都被认可享有相应的法律保障。比如:必须供给奴隶工必要的食宿、免费的医疗、不得施加身体虐待等。尽管如此,几乎没有不曾受到虐待的奴隶工。
以我们现代人的角度来说,卖身为奴、无偿工作这些,已经是非常的极端,但是对于早期北美殖民地种植园来说,这类劳动力仍算不上“理想”。即便再长的工作年限,奴隶工也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而且必须为这些人提供土地,并且给予一定的食宿,况且将这些人从欧洲弄来美洲的旅费也并不算便宜。所以,业主们逐渐倾向于寻求那些可以终身为奴的劳动力来源,也就是“黑奴”。
和白人契约奴工不同,黑奴是完全不受法律保护的生物。上面已经说了,“它”们最初根本没被当作人看待。曾经有这样一件事情,1656年马里兰的一个业主曾将一整筒热铅倒在一名黑奴的身上,将他活活烫死。当地几位良心不坏的牧师为此咋呼了一阵,甚至将这位凶残的业主控上了法庭。但是法庭最后还是宣判此人无罪,因为这名黑奴不堪忍受虐待“袭击了他”,而且法官也认为这些黑奴是“难以教育的,可以用各种手段”。所谓的各种手段不外乎焚烧、挨饿、伤残肢体等,如果黑人忍无可忍尝试逃亡,那么他可以被随意逮捕,如果逃亡的黑奴试图拒捕,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在新英格兰地区殖民地开拓的早期,就有黑奴被英国与荷兰商船运到北美贩卖,当地种植园也有使用黑奴的记录。但是,新英格兰地区浓重的基督教氛围从信仰上还是相当抵制这种行为的。契约奴虽然被当作劳动力无偿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他们的处境还能被理解为法律形式,在欧洲广泛的契约制意识的基础上,倒也并不触动清教徒们的神经。但是等同牲口的黑人奴隶就完全不一样了,特别是那些整天喜欢把各色人等拉入门墙的传教士,在使一些黑人皈依基督之后,更是引起了某种程度上的冲突——同为上帝的信徒、他的选民,为何这些黑色皮肤的人却要被奴役?
不过,黑人的问题要很久以后才会凸显,当时还没到引起大麻烦的程度。人是一种极其现实的生物,在极度缺乏劳动力的北美殖民早期,黑人奴隶所能带来的好处还不足以刺激起清教徒的宗教狂热。当然,更重要的是当时并没多少黑人去信仰什么耶稣基督。1661年的弗吉尼亚议会、1641年的马萨诸塞、1650年的康涅狄格等,都陆续立法承认奴隶制度。也就是说,在北美,一些人奴役另一些人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在殖民早期,黑奴在新英格兰和整个北美沿大西洋殖民地带上的总数非常有限。大约要到1700年,才会有大量黑奴被输送来北美洲。
白种人中一半是业主或者教士以及自由民,另外一半是契约奴工。黑人则根本连人都不是,或者说是——牲口。而印第安人,我们上面就提到了,是“妖魔鬼怪”。这里,让我们继续叙述“妖魔鬼怪”们的遭遇。
1643年,彻底“平定”裘圭特人的问题后,马萨诸塞殖民地在新英格兰地区号召组成同盟,名曰“新英格兰同盟”。由于殖民地居民不断向内陆垦荒,逐渐深入到印第安人的大块土地上。不同于沿海土质一般的荒地,那里有许多印第安人世代耕种的土地,埋葬有他们祖先的遗骨,这些在印第安人眼里神圣的土地是绝对不容许被侵犯的。因此,这个殖民地联盟的目标是显而易见的,殖民地居民在日益激烈的边境冲突与土地争斗中也意识到,“剿灭”新英格兰地区异教徒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该地区各殖民地的人口已经大幅度增加,但是对比周围的土人部族还是显得很单薄,所以他们需要联合起来。新英格兰联盟包括了当时该地区的所有殖民地,代表了当时新英格兰的6万多殖民主义者。他们在联盟宣言中宣称这一组织的目的——“为了保存和散播福音的真理,也是为了彼此的安全和利益”。现在,美国的先祖们,即将开始他们讨伐异教徒的“圣战”。
在最初的30年间,新英格兰联盟主要利用印第安人部族之间的矛盾,促使他们发生内斗,借此扩展土地。他们起先与较弱的万帕诺亚格族结盟,利用姻亲获得土人的技术支持,学会施肥等技巧。万帕诺亚格族曾和殖民者签署了长期的和平协定,彼此互相扶持,共抗其他的部族。凭借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法,白人得以在纳拉甘瑟特人和莫西干人的冲突中渔翁得利,持续挑唆这两族的冲突,时而和一方结盟并提供武器和物资,借此消耗新英格兰地区的土人力量。直到1675年,在白人殖民者愈来愈肆无忌惮的威胁下,终于感受到空前危机而终于醒悟过来的印第安人,决定联合起来反击这些越发猖獗的殖民者,带头者正是当年帮助过天路客们的印第安酋长马萨索伊特的幼子梅塔科迈特。
马萨索伊特曾与英国人缔结和平条约,在他死前,条约一直得到大致的信守。但是随着十几年后移民的逐渐增多,土地所有权问题必然地引发了双方的矛盾。当老酋长去世的时候,部落已经和深入内地的殖民地处于犬牙交错的状态,彼此的生活已经密不可分。这种生活接轨,但信仰不同的状况最易滋生矛盾。比如说,彼此对对方来己方境内人员的执法问题。新英格兰的殖民地在北美早期以严刑峻法闻名,印第安人如果到市镇去,就得遵循殖民地当地法律。而清教徒殖民政府的法律则更为严厉,印第安人如果醉酒倒在大街上,就要被抓去抽皮鞭,或者服十天劳役。这些经历让心高气傲的印第安人备受束缚,积怨日深,而土地的矛盾则最终点燃了双方的剧烈冲突。
1662年,老酋长的长子瓦姆苏塔(Wamsutta)继任酋长不久,受到普利茅斯法庭的传讯。尽管他在部落贵为酋长,但早已反客为主的殖民者派出民兵,用刺刀将他押送到法官面前。而且,就在在法官传讯后不久,瓦姆苏塔就身染怪病暴毙。瓦姆苏塔死的时候,距离他继承酋长之位,不过两年时间。两年内丧父失兄的梅塔科迈特一直怀疑是白人殖民地政府下了毒,故而对殖民地政府猜疑怨恨。对于梅塔科迈特的桀骜不驯,殖民地政府一直是有所察觉的。1671年,在殖民地政府的授权和直接命令下,白人民兵突然包围了几个重要的印第安村落,强迫米塔科姆等交出手中的火器。碍于民兵的刺刀和殖民地武装的强大,印第安人屈服了,交出了部分收藏的火枪。至此,双方的关系已经濒临破裂。
战争的直接导火索是1675年约翰·萨萨蒙(John Sassamon)事件。萨萨蒙是一位彻底皈依了基督教的印第安人。他被精神改造得很彻底——基督徒的思维、基督徒的生活方式、基督徒的价值观,还是哈佛大学毕业的,曾担任酋长瓦姆苏塔的英语翻译。此人蔑视印第安传统,将印第安人的先祖崇拜祭奠视为魔鬼的仪式。“带路党”化的萨萨蒙察觉到了印第安部族的反叛意图,曾提前向白人殖民者报告部落将发起袭击的消息,并成为了殖民地的卧底。在告密行动暴露后,萨萨蒙自然被族人当作“印奸”处理了。萨萨蒙被印第安人处死后,白人殖民者便以此为借口开始搜捕部族的头领,试图将叛乱消灭在萌芽之中。这一次,民兵遭到了印第安人的武装抵抗。但是,仗着兵力优势,训练有素的殖民地民兵多次击溃了试图反抗的印第安人,许多妇孺受到牵连被一并杀死。察觉到大祸临头的万帕诺亚格族联合当地其他部族的残余力量,随即发起了战争。
殖民者喜欢以外号“菲利普王”称呼梅塔科迈特,所以这场战争又叫菲利普王战争(King Philip’s War)。印第安人的战斗方式狂野而且手段疯狂,加之和白人怀有深仇大恨,于是将自己的遭遇十倍回敬。“菲利普王”的土兵所过之处,妇孺老幼皆不能幸免。而殖民地政府也据此来“激励”民兵和各地自卫队,更加疯狂地屠杀印第安人。战争之初,印第安部族联合武装进展颇为炽烈。1675年11月,印第安人土兵即肃清了整个上游康涅狄格河谷,次年3月更是逼近波士顿城不足20英里。面对严峻形势,新英格兰殖民地政府颁布了北美历史上首个征兵条例,严令所有年满17周岁男子加入民兵服役。
在殖民者的疯狂反击下,印第安人的攻势逐渐被削弱。到了1676年8月12日,随着梅塔科迈特战死沙场,印第安联军土崩瓦解。整个战争中,总共有数千名殖民者死亡,约有1200个殖民者家庭毁灭。新英格兰地区总计90个殖民者市镇村落中,有近50个遭到袭击,其中12个被完全毁灭。随着土兵武装被歼灭,殖民者对原住民进行了疯狂的清算,被杀和失踪者多达3万人,包括梅塔科迈特妻女在内的妇孺幸存者悉数被卖去西印度群岛为奴。作为报复“菲利普王”发动“叛乱”的手段之一,梅塔科迈特的遗骸被殖民者民兵寻获。不愿罢休的殖民地政府将这个“暴徒”枭首示众,头颅被悬挂到当年举行过感恩节庆典广场的旗杆上长达25年之久。这头颅高悬的景象难免为今日美国人民的“感恩”做出了最好的诠释——只有把恩人埋入土以后,才会有全心全意的感恩;只有把一个民族和文化群屠灭殆尽以后,他们才会本着茶余饭后陶冶情操的心态,去缅怀和探索这些“逝去的文明”!
毫无疑问,清教徒民兵们在这次可以被称为美国历史上首次战争的冲突中,冲锋在前,勇猛无比,如同他们远在英格兰的教友们在英国内战中的表现一样。这些以《圣经》作为自己良心指示的人,指引他们的并不是人的本性。既然异教徒不是人,所以尽管杀!末了,科顿·马瑟大人在他的书中这样写道——感谢上帝庇佑,把印第安人的荒芜之地变得如此光辉灿烂。
殖民地大发展时代
现代国家的雏形正在北美萌生:种种迹象从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中不断显露,似乎正在为这里后来诞生的国家做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