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爷爷那忙碌的一生在半个小时里化作了一培尘土。因为父亲消失,只好由我抱着骨灰盒回到胡同的四合院。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前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其中大部分是爷爷的学生,还有小部分是姑姑的同事。而这三天里,我多半是坐在曾经属于父亲的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纸草上的文字。
“老宅,镶花匣子......难道不是这个吗?”我拿起放在桌边的匣子,再看了一遍纸草纸。
纸草纸起源于尼罗河畔,古埃及人用来记录文学类文献。最早发现于埃及赛加拉的一座古代墓葬中,约公元前3000年。接下来,再是阿布希尔出土了现存最早的写有文字的纸草纸。古代埃及人创制了大量的纸草文献,现存维也纳的纸草文献约7万件。可在中国,这或许是唯一的一张,只是为什么会在爷爷这儿?
“这张纸草纸是秦老教授从内蒙带回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抬头看了一眼来人。除了那双令我难忘的眼睛外,他老了不少。他见我没有惊讶,自己走到书桌前坐下,“秦老教授当年参加了内蒙古博物馆对成吉思汗陵的修复工作,在象征至高无上的苏鲁锭下,发现了这张纸草纸。”
“爷爷不会做这种事的。爷爷把考古看作他一生的事业,不会做出违心事的。”我将纸草纸放回匣子里,金色的凤凰飞天文在黑色的胡杨木上栩栩如生。
他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不悦,“会的,一旦人对祖国的信仰被磨灭和摧残的时候,人就会变得。就像你手上的镶花匣子,产自明末清初。盒上用华丽的错金工艺,在升腾向上的山峰卷草之间绘上凤凰。是结合了中山国博山炉、古滇国铜器上的纹饰汇聚在一起而成的。现在工艺根本没有办法做到,最近海昏侯大墓倒是有出土。而你手上的匣子,是子母盒。”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我将匣子放回书桌中,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拓文。我扫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这张拓文是从哪儿来的?”
他指着落款处,“你虽然不是主修古文字学的,可是这种小篆还是没问题的吧!”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这种程度的小篆,要模仿也不难。杨叔叔,你来就为了给我看仿冒品吗?还是说,为了告诉我这个匣子的来历?”
“这是不是模仿的,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杨叔叔指着落款一处微微加重的笔锋,“这是中叶的习惯,不论他是在写小篆还是写简体,他都喜欢在最后一笔加重力度。”我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拓文。
杨叔叔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指着照片的一角放到我面前,“照片虽然有些模糊,可还是能辨认出来吧!这张照片是中叶和我刚入外蒙拍的,中叶面前放的匣子和你手上的是不是一样的?”我接过照片,照片上的父亲正低头看着纸草纸,黑色的笔记本放在右手边。正前方就是我刚才放起来的匣子,纹路和破损的地方一模一样。
“这张拓文是我在海昏侯墓旁的盗洞里发现的。”杨叔叔拿出烟抽了一口,手微微颤抖着,“看到拓文的那一刻,我也以为自己看错了。我将刻文拓印下来之后,立刻把刻文擦了。我怕别人发现,中叶的名声就都毁了。回北京后的第一时间,我就把这张拓文拿来给秦老教授看。秦老教授一看就说,这是中叶的笔记。就在我回来没过多久,这个子母盒就被人送上门。”
“杨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能就凭着这个匣子和拓文,就认定我爸还活着。”我将照片丢到桌上,看着杨叔叔那张满是泪水的脸,“而且我妈就我一个女儿,她等了我爸二十年,我不能让她再等我二十年。”
杨叔叔擦干脸上的泪水,“我明白,我明白。今天我来,不是为了劝说你去找中叶,只是来履行和秦老教授的约定。13年,在我发现并把这张拓文带来的时候,秦老教授没有收,他让我在他去世后带来交给你。他还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他说:‘只有你可以带他回来。’我虽然不明白,可答应了就该做到。文茵,是我对不起你。”
我愣住了,杨叔叔起身离开。十分钟后,我站在四合院的储藏间前。爷爷让杨叔叔来,恐怕是告诉我匣子有两个,装有纸草纸的是子盒,还有母盒存在。
推开储藏间的门,灰尘被流动的空气吹起。我咳嗽了一声,开始在房里翻找起来。爷爷的收藏不少,多半是仿品。我平时跟着爷爷学了不少,可还是没办法快速辨认真假和年代。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一块黄色破旧的棉袄下,黑色镶花黑色出现在我面前。
我打开木盒,一个金色印章放在黑色笔记本旁。金印上方,雕刻着一只十分简单的飞龙。我拿起印章看了一眼,底部用蒙文九叠篆刻着:忽必烈可汗印。
“果果,在这儿干嘛呢?”我赶紧将金印放回木盒,藏在身后。母亲站在门口看着我,双眼的红肿还没消退。
“没什么,就是想起爷爷总在这儿教我认字画,所以来看看。”我看了一眼瓷瓶中的字画,“妈,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等会儿收拾好就过去,爷爷肯定不希望这里被弄乱。”
母亲走后,我重新拿出木盒,木盒里面确实有个位置空着,大小正好装的下装有纸草的匣子。回到书房,我重新拿起杨叔叔带来的拓文:涨海墓,天机现——秦中叶。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地将拓文放到一边,翻开了木盒中的笔记本。笔记本首页签有父亲的名字,第二页开始就是一些奇怪的文字。我看着文字,突然想起了什么。
拿出桌子中的匣子,取出纸草纸。对比父亲笔记本上的文字,译成汉语:
圣山之下,双圣帝陵。流金机弩,铁骑护陵。不封不树,以血为引......
不封不树是蒙古下葬的特征,可双圣帝陵又是指什么?我拿出手机,搜索了半个小时,才想通了一些。在通讯录里翻了一遍,想了想还是拨通了电话。窗外的夜幕早已降临,可我也顾不得电话那头是否已经休息。
“杨毅,我找你爸。”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传来了脚步声。杨毅是我小学和中学同学,从小就特别喜欢和我作对。
“文茵,你打电话来,是想通了吗?”杨叔叔的声音带着睡意,而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如果这个匣子真的是父亲寄来的,那么他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看着纸草纸上,在灯下舞动的文字,“如果我要找我爸,第一站是江西还是外蒙?”
“外蒙。”杨叔叔的声音十分坚定,我握紧纸稿,沉默地等他解释。杨叔叔在电话那头深吸一口气,“中叶还活着,可却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一定是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没有办法回家。起源在外蒙,我想先去外蒙弄清楚是什么原因,再去江西找中叶。就算是现在去江西,也未必能找到中叶,你说是吗?”
“好,我们去外蒙。”我从木盒里拿出金印,这枚印章是陪葬品。父亲将它和笔记本一起拿回来,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猜不出,那我只能去一趟,“杨叔叔,等爷爷下葬后,就开始准备吧!”
“我这儿已经准备好了。秦伯上个月月底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准备好去外蒙的准备。你的签证已经在办理了,秦伯去年就将你的护照交给我,说一定会用上。”杨叔叔提到爷爷的时候,声音不由地压低了一些,“机票已经订好了,三天后早上九点,机场见。”
挂断电话,我将书桌收拾好。趁着妈妈睡下,打开电脑写好辞职信,发给了林教授。从床底拿出背包,随便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盖住黑色木匣。
“出去要小心点,我等了二十年,不想再等个二十年。”母亲突然站在门口,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我低下头,看了一眼床边的地球仪。爷爷知道我会去,知道我会答应,所以才嘱咐好了一切。只是这未来的路,他无法陪我走下去了。
三天后,我独自背着包来到机场。杨毅早就在机场门口等我,一脸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国际航站楼走去,我跟在他身后,看了一眼航站信息,“乌兰巴托,我来了!”